去北京之前,有一位朋友曾经问我,此次之行,必去之地是哪里。我说,是大观园。朋友起初有些不解,接着便恍然。对于我这样的红楼迷来说,北京西郊香山上漫山遍野的红叶可以不看,风水宝地柳荫街上恭王府里康熙御笔的“天下第一福”可以不摸,大观园这样微不足道的地方,却是不能不去。
我当然还保留着许多年前第一次到北京时那段有些遗憾的记忆。四月初春的北京,大观园里已是满园关不住的春色。高高的围墙,阻碍了我与它近在咫尺的距离,匆匆地路过,只能站在高处远远地望着。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下次再来北京,大观园一定是必游之地。
果然,七年后,我又到了北京;七年后,我真的来了大观园。
我总是对这样的地方怀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情结,可能真的像先生常常调侃地那样,我被《红楼梦》这部始终未完的书“毒害”地太久、太深,对所有与之有关联的东西都念念不忘。因此,当大观园如一幅徐徐而来的画卷,一点一点地展现在我眼前,当多年以前那首熟悉的《枉凝眉》曲子,悠悠地回荡在耳边,我忽然觉得,好像我也成了那红楼梦中人。行走在园中迂回蜿蜒的小路上,抚摸着嶙峋的山石,听树叶在深秋的冷风中沙沙作响,《红楼梦》里那些烂熟于心的句子,一下子都涌到了我的眼前。
深秋的大观园已是一片浓郁的秋色,蘅芜苑里的红叶随处可见,潇湘馆里的翠竹仍然鲜活,就连怡红院门外那株已有些年岁的海棠,也依旧挺拔。脑海中,忽然就跳出了“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情节。一群青春洋溢的少女,在芒种节的夜晚围坐在一起行酒令、拈花名。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薛宝钗,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芙蓉女儿林黛玉,“清明涕送江边望”的杏花探春……这一大段情节,暗示了诸芳多舛的命运,曹公又一次“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了。谁能想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后,会是那般苍凉凄惨的境地?死的死、去的去,只留下这一座孤单落寞的大观园,见证了一个家族由辉煌至衰败,从繁荣到颓废的历程。
绕过一段乱石,假山后面忽然“别有洞天”,一块椭圆形光滑的石块被一团花草簇拥着呈现于眼前,不用多想,此处必是史湘云醉卧芍药裀的地方了。我能够想象地出,假若眼下正是暮春,想来这里必是一片花团锦簇,而憨湘云酒醉之后,旁若无人地睡在这里,是怎样一幅美好的图画。正想着,女儿早已爬了上去,走了好一会儿,也有些疲惫,顺势躺在了上面。我忍不住大笑起来,难不成连这小妞也要效仿那红楼里青春的女儿?
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好远,一阵冷风吹来,立刻有了几分寒意。远远地就望见荒草中隐约立着一块石碑,走过去仔细一看,上面刻着“花塚”二字,原来这就是林妹妹葬花的地方了。岁月在石碑上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字迹模糊惨白,想来已许久无人来此驻足。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体弱多病的林黛玉手把花锄的情景,爱花的林妹妹始终坚信,将残花收入布囊埋进土里最干净,而“花谢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的句子也就成了千古绝唱。如今这一片花塚已没了书中的诗情画意,秋天的寒风为它染上几分苍凉的颜色。联想到之前到过的潇湘馆,似乎也是这么冷清与凄婉,不免有些黯然。高鹗续写的红楼后四十回,虽不是曹公的原意,但“黛玉焚稿断痴情”,还算精彩。想那已泪尽的绛珠仙草临终之时的孤独与冷清,和之前“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如此之大的反差,还是不能不又一次跌入书中荡气回肠的文字里了。
猛得想起几年前,央视的《艺术人生》栏目曾经作过一期节目,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演员重聚。二十年后,重游大观园都是感慨万千。曾经的少男少女,都已步入中年,再见面的时候,握手的握手,拥抱的拥抱,飙泪的飙泪,说起多年前一起拍戏的过程,言谈中都流露着对那段美好岁月的怀念。大观园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小小的角落,都是一段不能轻易忘却的记忆。而如今,其中最让人不能忘怀的林妹妹陈晓旭已不在人世,想到她与林黛玉的人生,居然如此相似,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上天弄人?生命的短暂,人生的无常,就好似潇湘馆外那一片葱翠的香妃竹,伴着深秋瑟瑟的寒风,不知道在为谁轻轻地哭泣。
走出了大观园,已过午后,匆匆地赶往火车站,一颗心却怎么也不能够平静。我知道,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在北京这座千年古城,文物古迹鳞次栉比,为什么我会对这座园子情有独钟。我想,可能这也是一种情缘,自小便与书结缘,对《红楼梦》用情之深,是不能够用言语来形容的。来大观园走一走、看一看,或许也是一段寻找的旅程,这里,有我的梦、我的情,我对曹翁的钦佩与尊敬,我对红楼未完的感叹与遗憾。

史湘云醉卧之处

山石下面别有洞天

蘅芜苑里的红叶

手抄本

妙玉带发修行处

宝玉住处

怡红院的海棠

沁芳亭

林黛玉住处

省亲牌坊前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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