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公家回来，夜已深沉。没有星光，厚厚的云层在黑色的天际不停地穿梭，天空像街道一样冷清。开着车的先生，一路沉默不语。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龙应台在《目送》里的那段句子：“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总是忍不住感叹，往事恍如昨。忘不了去年的这个日子，公公的六十大寿。那一天，酒店里明亮的灯光，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生日蜡烛，还有一张张辛酸与幸福混杂的脸庞，都近在眼前。那时候，婆婆已身患绝症。当她用颤抖的手举起酒杯，祝公公生日快乐的时候，许多人都泪眼婆娑。三十几年的相濡以沫，最后一次陪挚爱的人过生日，那一个温馨而又让人心碎的场面，清晰依旧。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到了秋叶片片凋零的日子。还是那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日子，婆婆却早已不在。一周前，先生就已开始为公公悄悄地准备。我看懂了他的心，我知道，不善言辞的他，深深地爱着父亲。

    昨夜，突然接到了公公的电话。公公说，生日那天，他新交的女友和她的子女也会到场，我们才知道，公公与这位阿姨已交往了三个多月。先生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望着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我突然有些心疼。此时此刻，他的心，是不是也在隐隐地痛？

    有时候，还是不能理解。在我眼中，先生的父母，真的可以算得上恩爱有加。婆婆生前对公公无微不至的照顾，婆婆病重之时，公公又鞍前马后地陪伴左右，许多人都被深深地感动。那深情对望的眼神，婆婆弥留之际，恋恋不舍的目光，每每想起，心痛中也常常夹杂着一丝安慰。我常想，所谓爱情，他们大概已诠释到了极致。人生的路上，一对男女假若能够这样深爱着彼此，即使生命短暂又有何妨？幸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时间仅仅过去了十个月，公公已有了交往了许久的女友。我不知道，这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当一个家庭，处处还保留着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又怎么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就全盘改变。怀念，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情感，难道也是可以被时光一点一点地磨光的吗？

    我还是试着劝先生，见到那位阿姨，无论有多么不情愿，还是要微笑待人。公公有这样的决定，对于他、对于我们，都是一件好事。我们无法体会那种一个人的孤单与落寞。当深夜里，万籁俱静，却只剩孤灯一盏之时，那种苦涩的滋味，也不是单纯的亲情可以替代的。假若身边有人陪伴，哪怕只是聊聊家常，也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先生靠着我的肩膀拼命点头，却忍不住红了眼睛。很少看见男人流泪，我知道，这一次，他也遍体鳞伤。我想，他需要时间去慢慢地抚平心上的伤，有些痛，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却深深地烙在心底，几经岁月的打磨，还是不敢轻易触碰。

    很早就知晓先生的内心，他其实赞成公公再婚。尽管在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代替他的母亲，但他还是希望父亲可以过得快乐。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心急？婆婆才逝去不久，能不能将这份怀念保留地长久一些？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曾经留下的温情与欢笑，还像昨天一样温暖，这些，难道仅仅在几个月后就烟消云散了吗？我能够体会到先生的无奈，很想替他分担，我想对他说：如果你也有悲伤，我并不宽阔的肩膀一定借给你用。只想让他知道，我和他，是一个整体。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一场秋雨又不期而至。突然，也有些莫名的伤感。为什么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一份从一而终的爱情？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样一种复杂的情感，像一出有些悲凉的戏，总是理所当然地在身边上演。爱情，是自私的。当现实一点一点将人的心改变，承诺也好，希望也好，都成了一种奢望。

    夜，那么黑。人生的路，还那么长，愿逝者安息，愿活着的人，懂得珍惜。明天，但愿是一片晴空，扫去心里的阴霾。未来，愿每个人都能够微笑，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