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窗外,那一场霏霏的淫雨刚刚停罢。我坐在苏州富丽堂皇的火车站候车厅,等待着那一班属于我的列车轰轰驶来。昏黄的街灯,雨后一尘不染的街道,青瓦琉璃之下,“苏州站”那三个火红的大字,静静地高悬在那里。用不了多久,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将踏上回乡的旅程。和苏州,真的要说再见了。
我与苏州,好像注定有着不解之缘。小时候,与父亲第一次来苏州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早已荡然无存。成家后,我与先生两次到苏州,却都是行色匆匆。对苏州的理解,只停留在那几座闻名遐迩的园林。直到2006年的那个冬天,我的婚纱店开业了,我与苏州,便有了顺理成章的联系。不断地穿梭于青岛与苏州之间,每一次旅程,都是希望,满满地载着我对人生、对我小小的事业,无限地憧憬。转眼间,六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从未想过,除却读书与写字,我会对一件什么事这样长情。再回首,时常感到意外,六年的时光,居然就是这么弹指一挥间。当年,当我孤单一人踏上去苏州的列车,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皑皑白雪,我从没想过,明天会是怎样。几天后,当我从苏州满载而归,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变成一件件精美的婚纱,陆续陈列在装修一新的店面,我还是忍不住热泪奔流。
我的人生,真的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决定,而彻底改变。我始终不懂,那时候,哪里来的勇气,让我舍弃了单位里朝九晚五安逸的工作,一门心思地干个体。忙碌、辛劳、筋疲力尽,也挡不住我奋斗的脚步。当第二年温暖的春天姗姗来迟,当第一个“五、一”旺季结束之后,我才真正懂得,人生,处处都有考验。上天,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机会,付出与收获,始终是成正比的。
我渐渐地爱上了这份“美好的职业”。有时候,感到自己很幸运,每一天,送出祝福,收获喜悦,这是怎样一种美丽的心情?想到我的人生,曾经大段大段地陷入一串串琐碎的数字,徜徉在一张张会计报表中,真的是虚度了光阴。看着那些美丽的女孩,在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天,穿着我亲手为她们准备的婚纱,留下甜蜜的瞬间,我的心里也满是幸福。我突然懂得,幸福,真的是可以分享的。
写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潮湿了起来。这些年,见证了许多刻骨铭心的爱情,有的,破镜重圆;有的,几经挣扎与努力,终于修成正果;还有一些,上苍残忍地捉弄,两个人,明明相爱,却擦肩而过。总会因为这些时而伤悲,时而喜悦的事,而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跌宕起伏。爱与情,是不是真的要这样缠绵悱恻?
六年,就这样静静地流走了。沉淀下来的,是一天天堆积的情感。那一对身有残疾的新郎新娘,现在怎样了?婚礼那天,他们坚定的眼神,十指紧扣地步入礼堂,彼此之间那段不离不弃的誓言,曾经让我的泪潸然而下;那个在除夕的清晨,匆匆赶到店里的外地新娘,如今在上海过得还好吗?她发给我刚出生一天的儿子的照片,看着她身边那个粉红色的小肉团儿,想到他的到来,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参与”了,喜悦,居然涟漪般地在我的心里,无边无际地荡漾起来。我发现,原来,幸福还是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的。
想到这些,我忽然有些不舍。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六年间,无论是怎样地疲惫与辛劳,感动与感恩,始终陪伴着我。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蕴含着我深深的情感。六年前,那一间有些凌乱与破旧的屋子,好像还在眼前。我辛勤的耕耘,将它变成了一间饱含幸福的小屋。终于到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我的人生,有了更重要的决定,重要到,我必须舍弃我的店、我的梦想和这份美好的职业。七月,心情,像动不动就倾盆而下的骤雨,潮湿而又充满了阴霾。
窗外,一片静谧。深夜的姑苏古城,已安然入睡。候车大厅,却还是人声鼎沸。归心似箭的旅客,顾盼的眼神,全然没有疲惫。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在身边穿行。呼啸而来的列车,不懂我复杂而又感伤的心情。好像又看到大运河上那繁忙的货轮轰轰驶过,好像又听到寒山寺深沉的钟声,好像又望见狮子林中那一片葱翠竹林,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再见了苏州。再见了,我六年来不断添加的记忆。再见了,南京路上那一个小小的店面。当它迎来新的主人,开始另外一段旅程,无论我身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的祝福,永远都与它同在。那几间并不太宽敞的房间里,深埋着我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记忆。这些,是无论怎样沧海桑田的变迁,都不会褪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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