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喜欢不经意地问他：“爱我吗？”他每次都会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一头飘逸的长发说：“别傻了。”

    她总是很难释怀，他们在一起已整整三年了，她知道，在他的心里一定有她的位置，可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直接的答案呢？爱与不爱，这不是就像小学生做的是非题，一样简单吗？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许多次，那个“爱”字已到了嘴边，可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当她的长发被晚风轻轻地吹起，他就又仿佛看见了五年前的那个她。她就立在她的身后，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午夜梦回，辛酸的眼泪常常不经意地从他的眼眶流出，多年前的那个她，仿佛又从坟墓里跳了出来，待在他的梦境里面，挥之不去。

    他永远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夜，一个多年的老友从西安而来。那一夜，他喝了酒。要分别的时候，身边的她说，还是不要开车了。可他不屑地摇头，他是有名的千杯不醉，这点毛毛雨似的小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就在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他驾驶的汽车却鬼使神差地撞上了路边的石墩和大树。等他醒来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已整整昏迷了三天，而副驾驶上的她，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香消玉殒。

    他不肯相信这残酷的事实，他拄着捌仗发疯一般地到处找她。直到走入那个小小的房间，看见她撕心裂肺的父母和躺在小匣子里的她，安静地像一枝白色的玫瑰，他才真的信了。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他跌倒在地上，已没了丝毫力气。

    以后的他总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医院白色的墙壁，不吃不喝，深深的悔意已将他的心房填得满满的，他痛恨自己一念之间就葬送了她。他还记得那一夜，她担忧的眼神，可她还是跟他走了。她信任他，依赖他，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披上嫁衣成为他的新娘。可他呢？他却亲手送她去了一条不归路。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快要窒息了。他躲在他们准备装修的婚房里面，足不出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她。她是她生前的挚友，出殡那天，她看见了伤心欲绝的他，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一路赶来，却真的找到了他。他请求她，不要把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就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她爽快地答应了，可她每天都来看他，为他带来生活的必需品，做好了晚饭她就静静地离开。

    渐渐地，她与他有了简单地交谈。她说，他真的是一个罪人。他以为他这样作践自己就是赎罪，其实是罪恶地延续。他无视他的责任，她死了，留下那一对心碎的老人，难道他不该肩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吗？他绝食、一心求死，还能将她唤回吗？逃避，这更是罪大恶极。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她。这个清秀的女孩几句简单的话，却像重锤砰击着他那四分五裂的心。他第一次觉得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他拿起碗筷，将几天来丝毫未动的饭菜一扫而光。

    她就这样走进了他的生命，看着他重新振作起来，工作、生活，几次三番去面对那两位对他恶语相向的老人。许多次，他带去探望的礼物，从门口扔出来，肆意洒落在窗外冷清的街道上。他孤单地立在路灯下，昏黄的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还是常去他家，做饭、打扫，像一个主妇。她鼓励他，聆听他的烦恼和忧愁，偶尔听他喃喃地讲过去他与她之间的琐事，她发现，他真的是一个长情的人，她死了，他的心也不能活。

    两年的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走，他的伤口慢慢抚平，而她也在许多个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渐渐对他有了感情。她有些困惑，不知该怎么办。一日，她因单位急事，临时出差了五六天，她关了手机。她想知道她和他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下去。他拼命地找她，没有了她的世界忽然变得陌生而又可怕。几天后，当她微笑着出现在他的大门外，他竟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她，他说：“我要我们在一起。”那一刻，面对着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她才知道，其实他也离不开她了。

    幸福渐渐地将他们彼此的心填满，生活不再只是一味的灰色，而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总是有些隐隐地担忧。她怕她只是一个影子，在他心里无论怎样地付出，也比不上那个死去的灵魂。她常常故意问他：“爱我吗？”她多想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字说出口，可他却总是用拥抱代替。她常想，是不是她太矫情？那个字有那么重要吗？可若是不重要，为什么他又那么难以出口呢？

    五月，春色渐浓。他们分别争取到了一段小小的假期，思量再三决定去成都旅行。当飞机载着他们穿越了崇山峻岭，到达祖国西南边那座向往已久的城市时，还是掩饰不住一阵惊喜。下午，他带她来到了小吃街，面对着各色风味的四川小吃，他们竟满足地大块朵颐。

    忽然，路面好像在摇摆，不远处的房屋也横向猛烈地摇晃了起来，一些老建筑物上甚至有砖瓦落下，“嘭”地一声落在他的脚边。瞬间就有大量的市民从楼道里跑出来向街道中心集中，强烈的震动下，惊叫声不断传来，惊慌失措的人群将他们挤到了一边。他紧紧地抱着她，“地震”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深夜，消息传来，在离成都一百多公里之外的汶川真的发生了强地震。惊魄未定的他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整整一夜，一想到那摇晃的房屋，也许倾刻间便能让他们阴阳永隔，他就颤抖着不敢入睡。一连几天，他看着电视画面上那黑色的标题，和无数倒塌的房屋，还有解放军不断搜寻幸存者焦急忙碌的身影，他这七尺的男儿竟热泪盈眶。

    他突然觉得几天前的那一刻，好像永远定格在了他的心里。他们曾与死亡近在咫尺，当强烈的震感将他们紧紧地包围，生命竟变得那样渺小，那一瞬间，他只想将她拼命地裹住，用自己的身躯，尽其所能地保护她，他真的不能失去她。他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她在他的心里是多么重要。她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只是她，没人可以取代的她。他也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原来，他是真的爱她。

    他一直在等她再问那个问题，他想，这一次他会大声地对她说那个字，可她许久都没再问。他偷偷地买了戒指和鲜花，邀她去了一间浪漫温馨的餐厅。她很意外，思量着这一天是生命中哪个重要的纪念日。他取出戒指轻轻地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他说：“我们结婚吧。”她惊愕的表情有些可爱，她问：“结婚？为什么？”他微微一笑说：“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