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的诗十首

 

对面山

 

我们翻越过磨石山一位老人的果园

本以为寒冷的天气里会荡然无存

哪想累累的果实依旧掩藏在绿叶下

伸手摘下一枚受冻的桔子

依然是那么新鲜、那么香甜

一分为二，接触过的嘴唇，回味无穷

 

沿着防火带，穿越童子垴

沿途布满了茅草、松珍、树桩

站在越岭的高压线底下亲吻

不再像闪电一样短暂

我听到激荡的心跳，还有山谷的低鸣

偌大的树林里，就是没有听到一只鸟叫

 

别人舍不得放手的手，紧握在手中

沉浸在沉静里，捉摸到的全是兴奋

跪在官山的坟前，多么想他们能保佑我们

哪怕没有明媚的阳光，也能留下灿烂的回忆

 

金黄的茅草渐渐变得苍白

就像我的一头青丝正在花白一样

尽管我们都不再年轻

但满嘴还是对方的味道

 

坐在村前的对面山上，我看到积雪在消融

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人到来，也没有人离去

两个孤寂的人在一起，就不再孤寂了

这是一生中最高的散步，藏着

想永久走下去的隐秘

 

 

 

一起回故乡

 

在春天，在清明之前

与父亲、儿子，一起回故乡

那些覆盖的茅草，被割除掉

一座座土堆渐渐恢复生机

我的父亲告诉我的儿子

是哪堆土的曾孙、哪堆土的玄孙

 

你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红与黑是那么鲜明，像一部名著一样

让我百读不厌

身后是黄灿灿的油菜地

与一年前的风景极为相似

 

村头的老枫树，长出了新的枝叶

低矮的瓦房渐渐被高大的楼房取代

鸡，很少了；狗，更可怜

整个村庄只有老少二三十人了

连乌鸦都难得看到一只

 

我的村庄多么干净、宁静

空气充满了嫩嫩的香味

你站在禾场上，显得楚楚动人

仿佛整个春天只为你一个人绽放

 

 

多想寻回儿时那些贫穷但极为温暖时光

 小小的松针都能支撑起巨大的春天

我的父亲在房后竹林里采摘的枸杞尖

炒出来，竟然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

当星星点灯的时候，我已酩酊大醉

只是分不清醉在你的怀里还是乡村的怀里

 

 

徒步长江大桥

 

他一个人，在晚风里

徒步长江大桥

他从江南走到江北

江南，沿江灯火通明

江北，沿江一片漆黑

 

他站在江北的堤坝上

从江面上涌起的漆黑

慢慢铺展到他的跟前

他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像一艘多年的沉船，慢慢浮起

 

他莫名其妙地守在那里

似乎想为沉船荡起双桨

似乎越过长江

就可以远渡重洋

 

夜深了，那片期待已久的红帆

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他一个人从江北走回江南

徒步在长江大桥上

他感觉踏在风口浪尖上一样

 

 

 

 

这个秋天悲伤巨大

 

这个秋天悲伤巨大

一滴泪水扑在眼眶打转

望不穿秋雨的尽头

 

剩下两枚饱满的果实

两盏好灯，照亮果园的黑暗

剥开，还是一丝丝的黑暗

 

不要把枝头的果实强行摘下

她会腐败的，从外到内

残留在枝头上，她的腐败

是从内到外，外人看不见内核的腐败

 

 

谁能把光亮插入黑暗

谁就能把喜乐夺走

连同巨大的悲伤一起，夺走

 

 

 

杳无音信的日子

 

杳无音信的日子

每一秒都像针扎在身上

每一个针孔如同隧道

沉寂、幽深，不知何处是尽头

 

上帝啊，为何让我陷入

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临暴风骤雨前的深渊

不敢轻易迈动自己的脚步

 

明知你已经遍体鳞伤

为何还要朝你的伤口撒盐

那触摸不到的疼痛遍布我的全身

 

杳无音信的日子

是度日如年的日子

是思念像伤口一样溃烂的日子

 

 

 

一个人的生日

 

晚上，突然停电的小区像一片废墟

我一个人就坐在这样的废墟顶上

看见黑暗的毛发一丝丝闪亮

慢慢度过自己五十岁的生日

没有烛光、蛋糕，没有电话、短信

 

房内的黑暗像丝绸围巾披挂我的脖子上

柔软、冰凉，如同肌肤般滑嫩

窗外的黑暗像巨大的鸟巢

此刻，多想长出一对翅膀

纵身飞下，便可抵达天堂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坐在我的旁边的沙发上，默默无言

静静看着我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他一句话也不说，目光里转动着怜爱

一丝丝的黑暗，在他背后烧成灰烬

 

 

路过喀纳斯湖

 

她像一轮巨大的月牙

躺在阿尔泰深山密林中

湖水像丝绸的裙裾一样

被她缓慢地脱下

一段激情奔涌过后，又快速穿上

 

任你坚如磐石

也抵挡不住她的奔放

蓝的时候，她比天还蓝

让你的心空艳阳高照

绿的时候，她比叶还绿

让你的心事枝繁叶茂

 

她平静的时候

也有暗流涌荡

她冷酷的时候

让你无法走近她的身旁

 

无数朵浪花在她的上面翻腾

朵朵都有着激烈的喧哗

转眼冬天来临，冰雪会牢牢覆盖着她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可我依然听得见，她渐远的歌唱

          

 

阿尔泰的小木屋

 

没有想到在路上，走到秋天了

在阿尔泰，还能走进春天

像年过半百，还能遇见一段爱情

如同小木屋背后那道横亘的山脉

无法偷越的边境，那是另外一个国度

 

阿尔泰半山的积雪

像一头青丝过早地长出白发

可他的怀抱依旧宽阔

草木葱绿，依旧散发春天的气息

只见四方四正的天堂正朝我倾斜

 

没想到心花怒放的旅行，被迫半途停下

像断翅的雄鹰，废掉比翼双飞的渴望

用松木搭建一栋无人共欢的小木屋

开两扇窗，前面春暖花开，后面寒冷彻骨

数星星，看月亮；画地为牢，终老一生

 

 

奔流的九资河

 

站在鸠鹚，这个消失两千多年的国度

你耗尽九世的资本修炼，只换时光之河倒流

我站在源头不停地转世，只等你穿越而来

那一刻，将你温柔的小手，放在我的掌心

哪怕短短的几秒，就让我心跳一辈子

 

从此，全世界的雨滴，都会变成眼睛

替你看守着我，在你的注视下

心无旁骛，纯净地奔流

一路坎坷，一路欢腾，一路充满了期待

临别，甘心为你纵身一跳，让喧哗归于沉寂

 

不是你不想扎根，而是我早已进退维谷

那么多浪花，是我无数次告别的挥手

你停留在平坦的原地，像乌桕守望天堂

披满的红叶，像一身火焰，落下最后一吻

让我后半生陷入你留下的深渊，不可自拔

 

 

三天走过三季

 

像晴天的一声霹雳、一道闪电

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

携带着巨大的冰雹

把伸着脖子的草木打得遍体鳞伤

快乐的小鸟，缩拢疲倦的翅膀

她隐秘的巢穴，任人闯进闯出

 

这个暴雨横行的夜晚

连眼睛都闪烁着火药的味道

连街道两边的树都燃起绿火

连丰收在望的果园钉上了栅栏

半生不熟的果实被强行摘下、丢弃

苹果的脸蛋一夜之间长满皱纹

 

精心培育的繁枝与茂叶

转眼遭到风吹和霜打

多么不甘心啊，就是变成红叶

也要红过二月花呀

不要什么结果，只求片刻的灿烂

 

神啊，为何让我三个月走过三季

啊不，哪怕仅仅三天，也有三季一样漫长

焦灼的夏天、衰败的秋天、荒凉的冬天

一分一秒，掰着指头，一路数来

分分秒秒，都像针扎在我的心上

 

原载《新诗想》201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