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眼睛，不会这样地看你

王俊芳

（一）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

家里的电视坏了，有个照顾你的女子让人给修了电视没来得及给钱就出去了，门没关，正好这时我进屋来，修电视的说修好了电视要50元钱，电视也确实好好地播放着，你偎在床上，我看着你意征求你的意见，你似嗔非嗔地瞪着那人说“不给！怕不？”是那个年轻黑皮的样子，就关了电视对我说“关上门，到我身边坐坐”。我到门窗边感觉外边下着雪白茫茫的一片，又好似阳光闪烁亮堂堂的一片，然后走到你床前俯下身亲了亲你的脚，发现你的袜子破着脚趾头露在外边呢，你却说：“不要总这样趴着，会压着孩子，到我身边坐坐”，我轻抚着你的脚腕细细瘦瘦的，就说：“你看你都不会照顾自己，袜子都破得露出脚趾头了”，你很羞怯地笑笑却是幸福满足的样子……我醒来，是4月初的一个早上。在这样的日子﹙你离世20年的清明时节﹚，你来到我的梦里，让我清晰地看到你平常随意的居家日子，看到那熟悉的爱怜和温暖，看到我们依然年轻和幸福的模样。梦醒来，你把结局打开，也把过去打开，把思念打开……却不想让我有丝毫的悲伤和沧桑。

﹙二﹚你是我的诗篇，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爱上你，因为你的诗。

是在1987年的圣诞节后，我大学母校（湖北师范学院）的《磁湖文学社》和黄石《青年诗人报》联合组织了一次诗歌交流活动，我第一次知道了你、向天笑和胡晓光。记得整个活动中你一直坐在角落里，很少说话或者根本没有说话，一顶不合时宜的旧帽遮住你大半个脸，加之我坐得离你较远还有些害羞，所以未曾看清你的模样。活动结束回宿舍后，我细细品读了第一期《青年诗人报》上你们登载的诗作，我被你的才思深深折服，又被你的深情深深打动。如《菊颂》中“不是这样的生命不会这样出生……不会这样看你不是这样的眼睛”、《冬晴》中“这是一个出了太阳的冬日/正好晾出有些发霉的棉被/晒梦……解冻的日子是流泪的日子”等等；而《衷曲》、《给山》、《圣诞》中流露出的忧郁、深情甚至一些绝望，都给我带来深深地震撼。我想：是怎样的才思深情才能溢出这样的诗篇又是怎样的灵魂才能承载这样的才思深情呢？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纯粹的真正的诗人，也感受到了诗歌和爱情的快乐和苦痛、纯真和力量。于是我给你写了第一封信并随信寄去了两首自己的拙作——《失落时分》和《紫线项链》，希望能得到你的指教，从此我们开始了频繁的书信往来，也开始了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的日子。你的很多诗句仿佛信手拈来却妙不可言，情感的表达别具一格又恰到好处，无数次的品读中你的诗带给我无限的欣喜和期待，而其中的你又让我生出无限的疼惜和怜爱。那时我们的心情“是无动于衷的邮筒 /又是邮递员的车铃声”、我们的世界“是多了一个人/又少了一个人”【引自《心情》】。这种期待和思念让我们有了1989年春天的第一次见面，而你反反复复吟唱的就是“读你千遍也不厌倦”，唱得如痴如醉如泣如诉情意绵绵……

﹙三﹚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爱上你，不仅仅因为你的诗。

第一次见面，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除了《读你》，还有你那黑黑的深海似的眼睛，它曾无数次让我也将我深深地凝望。我看过它的深邃悠远，也看过它的温情脉脉；看过它快乐奔放，也看过它忧郁悲伤；有时它波涛汹涌，有时它波澜不兴……它啊，明明能洞察穿透人世间的一切，却偏偏要执著于远望天际间的缥缈，所以只有独自默默忍受和承载一切？

在那个生机勃勃的季节，一些东西要发芽了、要吐绿了，你却要把它们生生、深深地埋藏。

或许是因为你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某种结局又不想看到那种结局，在某一天的晚上，照例是三朋四友在你青山湖畔的家里吃过酒后唱歌，那时你还唱《读你》、唱《情哥哥的心思猜不透》、唱《一无所有》，唱着唱着你突然停下来，了解你的朋友静静地离开。

你默默抽烟、沉思良久后走到我跟前，轻轻地捧起我的脸，那么小心、温柔地触碰轻咬我的唇舌……

也许是我还不能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抑或是我意识到这样“不忍且羞、蜻蜓点水”式的初吻，其实是一种结束？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你蹲下身来，轻轻抚弄我的头发和面颊，将我的双手捧在你手里，就那样、那样深深地凝望，那样的忧郁悲伤……

然后，你跟我说起了你的几段感情和婚姻，是怎样的从爱情开始又以爱恨交织或者伤害结束。最后你说“我渴望有个家，但前两次的婚姻告诉我这只是个幻望，我也希望有一个爱我的女人在我孤独的夜里陪我，但这个人不能是你，你是这么清纯的一个女孩还是个学生，再多一段感情经历对我而言大不了就是再多条伤痕，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把你拖入我的苦海里。我希望你将来能有幸福地生活，最起码能有正常的生活，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情，能有自己的孩子，而我给不了你这些……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像大哥一样爱你”。

凝望着你那黑黑的深海似的眼睛，它那么的温情脉脉、那么的惹人怜爱，很想做点什么很想说点什么，但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因为在那里我看见了那开放的《并蒂邮花》看见了你也看见了我自己……

“当圆圆的邮戳／一再将两个人的日子／打印成永恒的故事／邮花并蒂／掩映着一颗柔洁的心／为我折来叠去／折来叠去的士兵帽／小驳船／让笨拙的男孩手／久久不知如何／打开，一如失落时分／也不能走近／怕紫线项链似曾相识／也是根血染的缰绳／怕回答我的声音／是一时的梦呓／却被我听作／报晓的鸡鸣／且我庭院深深／窗外／月朦胧／鸟朦胧，还是密封吧／以信的名义／相信真正永恒的故事 ／经受得住一个个邮戳／重重的锻打／并且／不必开出／并蒂邮花”。【《并蒂邮花》】

结束也是开始，在那个生机勃勃的五月，你让我看到你的干净和善良，有一种爱在我心里郁郁葱葱地生长，我愿意把我的心放在你那，一生都能听你歌唱，而我也会一生把你放在我心上并把你的爱情童话好生地珍藏。

﹙四﹚难舍心痛，难舍你在我心中的放纵

后来，在你的撮合下，我和你的“俊弟”交往并结婚。婚礼时﹙1994年1月28日﹚你托人送来了你写在红双喜烟盒上的《祝福》，不知为什么我看不到正面那红色的喜气反而被反面那白色加黑色的组合刺得沉重，再看看内容也莫名地觉得一丝不祥，那结尾处写着：“愿晚秋依然藤青叶绿/我将变作候鸟借宿为归，象鸦”。当时就想那么多的候鸟，你为什么非得象鸦呢？你真的是一语成谶吗？

那年9月，因为马俊在黄石有点生意上的事情，而我又临近产期，我们从海南回到黄石，并在沈家营附近租了一套居住兼办公的房子，而你那时正因为一点麻烦事没能上班，那个秋冬时节，那里就成了你们一帮麻友文友诗友的“温暖之家”，有时牌打到半夜散场，别人有家可归，你回家也是一人，所以就经常借宿在 “温暖之家”。12月中下旬马俊因事返回海南，那里就“暂停营业”了。突然有那么一个深夜，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人从睡梦中骤然惊醒，就听到了那个噩耗。很想去看你最后一眼，婆婆却把我坚决地拦住了，说是“天太晚阴气重而你刚出月子身体虚”等，又说“难怪这两天觉得怕怕的，是你们牛大哥来收脚板子了”。

第二天我到你家去吊唁你，看到你缠着黑纱的照片，那双熟悉的眼睛望着悠远的天边，陡地悲从心来。迎春哥啊，你真的能穿透人世间的一切吗？怎么总能一语成谶呢？真的是“退路已被埋没/前途不再变卦/目标还很遥远/何时重新出发？”，真的就成了一朵茫茫雪原上悄然飘出，又悄然落下的黑色的迎春花吗？【《黑色的迎春花》】。 “有多少还没说清啊有多少还没听懂啊就这样结束了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就这样”【《衷曲》】。

我没有去送你，因为不想看到你的离去。

那一天突然就下起了雪，而且外边谁家的录音机里震耳欲聋地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蒙蒙/烛光投影/映不出你颜容/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我想问你：你没有依依不舍吗？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匆忙？你有念念不忘吗？为什么走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听着想着就泪流满面，就那么一直放纵着不停地流淌，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听到这首歌。

那些年我未曾去看过你，但春夏秋冬里里外外一直为你把黑色穿戴。

2000年清明时节，为了让你知道，天笑老师为你收集整理你的诗集《衷曲》出版问世，大家特地组织了一次隆重的祭奠你的活动，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未能去到你的墓前，但我托天笑老师带去了我对你的问候和思念。我让《蔓莉》问你：“你怎么这样忍心悄悄的就离去”？我为你种下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让你知道“难舍你在我心中的放纵”，千盟万誓并未随花事湮灭，让我的学生朗诵着我写给你的《最后的挽歌》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去”。

是的，我们要告诉你：只要爱你的我们活着你就不会死去，只要爱诗的人们活着你就不会死去……

﹙五﹚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天笑老师曾想用“情人”来界定我和您的关系，我不以为然，我相信您也不会同意，因为她是暧昧的、世俗的，而我们是纯洁的、精神的。您影响了我的全部青春和整个人生，我对您有着复杂又特别的情怀。您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和文人、您是高尚正直的前辈和老师、您是温柔体贴的知己和恋人、您是豪爽仗义的朋友和大哥、您是英年早逝的天才和奇才，“故友之、仰之、亲之、哀之”【引自李声高先生《刘君迎春墓志》】。

您更是我诗歌与爱情的信仰、梦想和精神的家园。当我累了倦了苦了痛了我总想和您说说话，当我高兴了快乐了，我也总想让您知道让您心安少些牵挂。在这里，您曾用您的手把我的伤口抚摸 ，您曾用您的心倾听我的忧伤欢乐，尽管人生给了我不少的风暴旋涡，您让我看到阳光闪烁，尽管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你还是让我觉得幸福更多【改用部分《爱是你我》歌词】。

虽然我们阴阳相隔，但我们的灵魂却可以自由相通。

我在虬川河边听到过您嬉戏打闹的笑声、在青山湖畔看到过您踽踽独行的身影。这些年虽然我身在他乡，但在红河、双喜里闻得到您的味道，难得糊涂里品得到您的清醒，四季豆角里体味得出您的痴情，一无所有里听得到您的呼唤，读你千遍中懂得了您的爱怜。看到雪花飘洒会想起您，因为飞舞着您的依恋；看到玫瑰花开会想起您，因为映照着您的容颜；儿子大了懂事了会想起您，因为您叫他牛牛﹙就是您无数次在梦里牵挂的那个孩子﹚；春天到了万物苏醒了会想起您，因为您是迎春……正如王菲《传奇》中所唱“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我总在想：你是不是上帝派来的爱情天使，一直痴爱、守护着纯洁的爱情，却“被爱又被害于各种各样的狐精”伤痕累累、遍体鳞伤，所以上帝疼惜把你接回天堂，因为那里才有美丽的童话？而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灿烂绽放的玫瑰就是来接你的精灵和仙子？而那个梦让我真的相信：你已经回到了天堂，在那里，你和爱你、你爱的仙女还有你们的孩子一起在快乐地生活和歌唱，一切都是年轻幸福的模样，不再有悲伤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