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丽华:我们见到了万老先生
(2012-09-09 07: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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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善良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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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丽华
此时,我们刚刚和万老先生夫妇分别,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未回宾馆,就来到网吧了。对万老先生,我们只是从李老师的文章中了解到。昨天晚上,春梅说,我们可不可以去拜访万老先生?发短信问李老师,他马上打电话问老人家,老人家很高兴我们去。可惜,李老师的这个短信我们是今天晚上才看到的。于是,打电话,打车,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原乐山一中的宿舍前。
是哪幢楼呢?正准备再打电话。迎面走来一位老人,黑色的圆形呢帽,黑色的大衣,金边眼镜,身材修长,气质高雅,春梅走过去问:“阿姨,我想问您……”话没说完,老人就握住她的手,极浓重的四川话:“你们是李镇西的朋友吧?我是出来接你们的。”
“对,对,我们是李镇西的朋友,谢谢您。阿姨,您今年多大了?身体这么硬朗!”
“82岁了。”老人边说边和我们一起往前走。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82岁的老人,我跟在她后面望过去,看到了女人身上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门开时,万老先生迎出来:“欢迎你们,欢迎你们。”这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同样是黑色大衣,黑色鸭舌帽,身材同样的修长,目光炯炯。进屋,见老先生书桌前正摊着的信纸和钢笔,一大束腊梅在花瓶中傲然开放。“您在写作啊?”春梅问。
“有时间就写一些。”老先生爽朗地笑了。
自我介绍之后,老先生问我们:“什么时候来的乐山啊?”那语气,那神态,亲切而熟悉,我们的拘束感马上没了。
“这是第三天了。”春梅说。
“怎么不早来我这里呢?早来,我可以带你们逛逛乐山嘛。乐山是郭沫洛的家乡,郭沫洛曾在乐山一中读书。”
老先生说话的时候,眼里始终漾着笑意——如傍晚的宽宏大量的和平,给人以心灵的安宁。其实,老先生的笑,是在经历了多少沧桑之后的一种平和啊。但就在两年之前,关于郭沫洛,老先生在给好友的信中写道:“我为郭沫洛(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如郭沫若式的人)也有和我们一样的遭遇而悲。我们为新时代的来临而呼,而献身,谁知道时代为什么竟被扭曲了呢?难道我们就不为扭曲时代负一点责任吗?而被扭曲了的时代,又反过来扭曲了郭沫洛和我们。是我们的悲剧,还是时代的悲剧?”两年前,老先生已经83岁了。83岁的老人,仍然在思索着,关于国家,关于社会,关于人民。他的思索是沉重的。而那天看到老先生的笑,竟是在沉重的思索背后的一种宽容。
说话间,阿姨为我们砌好了茶,茶香清清涩涩籍着袅袅蒸气上升,整个屋子,一会儿就被茶香弥漫了。
老先生又问:“你们认识李镇西吗?”
“没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但是在网上,我们对李老师很熟悉。李老师写过不少关于您的文章,他很敬仰您,我们也是。听说,您在写自己的回忆录啊?”
阿姨仍然忙碌着,一会儿给我们端出一个果盘。她走路的姿势很优雅,虽然略有些颤巍巍了,女人特有的风韵却仍然保留着。
“哪里是什么回忆录啊。”老先生仍然笑着,“最初是和我的外孙女李晴雁通信,想让她了解我经历过过的时代和生活,后来,写着写着就觉得可写的东西很多,就着力写一本《如此人生》了。我有很多话是出格的,恐怕不能被很多人容忍。李镇西也很能写,但有很多话他不能说,我不怕,我老了怕什么。”说到这儿,老人的笑声格外爽朗,他说:“事实是那个样子,我就照事实说话。李镇西说要找出版社给我出版,恐怕,出版社对我的有些文章也是不敢用的。其实,出版不出版我所谓,我已经把我写的东西自己复印了几百多套送给朋友。今天你们来,我也送给你们。可惜已经不全了。”
说着,老先生走进里屋,搬了一个大纸箱子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摞摞厚厚的经复印而装订整齐的书稿。相信春梅当时的心情和我一样的惊叹——这是一项怎样浩瀚的工程,老先生不为名利,只为“写实事,吐真情,获得抒发胸怀的快乐”,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就在这厚厚的书稿中如此真实地袒露出来。
老先生一本本地找着。阿姨说:“走,到那屋去看看我们的照片吧。”
我们随阿姨到另一间屋子。墙壁上挂了几幅照片,首先看到的是万老先生夫妇年轻时的一张,那个梳辫子的漂亮女孩子很灿烂地笑着,旁边的小伙子气宇轩昂,照片中透着那个时代里的年轻人特有的气质——很干净、很朴素,属于蓝天、大海、飞鸟、田野等与大自然相关的气息。阿姨又让我们看他们的全家福,很有些幽默地问我们:“能认出哪个是李镇西吗?”“哈,这个!胖乎乎的脸。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说完后大家都笑了。阿姨一一为我们介绍,原来,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教师之家啊!说起晴雁,阿姨尤为自豪。
回到书房,老先生已经从书稿里找出了两套,分别放在沙发上。阿姨一会儿给我们拿来两个塑料袋,说这样拿着方便,并亲自帮我们把书放在塑料袋里。一会儿,阿姨又拿来一个大塑料袋,说这样拿着更方便,又帮我们把两份书稿放进那个大塑料袋里。这是怎样的老人啊。想起李老师说的,他们总怕给别人带来不方便,心里也总是想着别人。这样的话,很朴素,但要做到,何其艰难。
老先生拿出他亲自编撰的《乐山一中校史》给我们看。关于这部校史,老先生很自豪。打开,有几张信纸,是老人清秀的钢笔字,关于编这部校史的起始。我迅速看了几行,笑了,递给春梅说:“你读读这段文字,老先生写的多么真实。”老先生也笑了:“我是实话实说,发牢骚呢。因为事实就是那个样子的。”原来,当时编写校史的班子不小,乐山市文教局的正、副局长任了正、副主编,学校现任的正、副校长们都任了副主编,老先生是副主编辑。老先生说,他分析了一下,主编和好些副主编,好些编委,只是挂了个头衔,是不可能投入到编写工作中的,实际上就是把担子交给了他和几位编委。
这就是老先生啊。
“任他红杏枝头闹,
卧看云听行马喧。”
我问老先生:“您觉得现在教育的最大弊端是什么呀?”
“孩子被束缚的太厉害了。天天有写不完的作业,哪里有时间读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啊?”
然后,老先生就谈起他的童年,那段“野孩子”的经历……
老先生很健谈,思维很敏捷,说话也很幽默。我和春梅,小学生一般认真地听着。可惜,看着天色已晚,我们不得不走了。
两位老人一定要送我们走。我和老先生走在前面,阿姨和春梅走在后面。后来,春梅说,这多像一个家啊。走到街上,叫住一个出租车,老先生从钱包里拿出钱,要给司机。我们说不用,可拗不过两位老人。你可以想像,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两位老人,以怎样的心情在送别着我们。我说:“如果我们再来四川,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老先生笑了:“那时侯,我可能就不在了。”
“不会的,你们一定长命百岁!”
坐上车,我们的眼泪,竟然不可抑制地流出来。春梅趴在我肩上不能抬头,我从车后面的玻璃望出去,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阿姨没有戴帽子,一头银发在风中飘着,两位老人,就这样望着我们车远去的方向…… 一路上,我们抱着老先生送我们的书稿,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