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放寒假，我回老家了。云南的表弟表妹也回来了。表妹的女儿特别伶俐可爱，上小学一年级——刚读了一学期。问及学习，侄女儿天真烂漫地告诉我：“我语文考了99.75分！”我一惊：还有这种分数？小学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分数居然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两位数！

“这0.25分是怎么扣的呢？”我问侄女儿。她说：“因为我错了一个字。”

可是，一年级一册的语文期末考试为什么要考那么多的字呢？——当然，这话我没对侄女儿说，说了她也不懂的。

表妹说起女儿的学习便叹息：“作业太多太多，数学还好一些，语文作业每晚上要做到十点半。最后实在做不完，我和她爸只好帮她做。苦啊！”

才一年级啊，哪有那么多作业呢？我问都是些什么作业，表妹说：“抄汉字笔画，比如一横，就要抄好几页；一竖也要抄好几页，还有撇，还有捺……这么一下来，有二十多页！每天的作业除了老师在教材上勾画的题，还有统一订购的《小博士》《同步导学》上面的题。”

我的天啊，才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啊，就跌进了“题海”。

我终于明白孩子的学习兴趣是怎么被败坏的了。

    想到我一个广东的朋友，他的孩子也是刚读小学。有一天回来对爸爸说：“爸爸，我们今天上数学课，上了一半，老师说让我们出去玩，我们都好高兴哦！”又一天中午回家吃饭时很开心地对爸爸说：“爸爸，今天下午老师都要开会，我们不上课，好爽哦！”

孩子之不喜欢学习，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可怜孩子也许还不知道，未来还有漫长的“苦日子”——比如小学毕业迎考，还有初三补课，更有高三“一模”“二模”之类——等待着他呢！

我又想到二十多年前，我在乐山一中工作，我宿舍下面是操场，操场对面便是学生宿舍。每年7月9日晚上，学生宿舍前面的空地上火光冲天，映着刚刚结束高考的学生们兴奋的脸，隐隐约约还传来他们的欢呼声。他们在欢呼什么呢？在欢呼终于度过了十二年牢狱般的中小学时代！终于结束了那一段值得诅咒的四千个日子！每当这时，我这个教师的就感到内疚：我们的教育给孩子的少年留下如此印象，我们有愧啊！

然而，难道学生们天生就痛恨读书学习吗？想象一下12年前他们要进小学前的晚上，该是怎样的憧憬与兴奋：明天，我就是学生了！他们一定把书包看了又看，把文具盒擦了又擦，就盼着明天“高高兴兴上学堂”。

十二年过去，孩子还是这些孩子，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憧憬变成诅咒。

这就是我们的基础教育！

经常看到一些老师写文章谈“如何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云云，我就想，孩子的学习兴趣还需要“培养”吗？在我看来，人天生就有好奇心，有探索的欲望，这实际上就是“学习兴趣”。以语文为例，任何一个幼儿，稍微懂事，便开始念儿歌，唱童谣，听妈妈讲故事，再大一些便看连环画小人书……这不都是“语文学习”吗？可为什么进了小学，孩子对学习失去兴趣了，进了中学更是厌学呢？我们与其去研究“如何培养学生学习兴趣”，不如研究研究“学生的学习兴趣是如何丧失的”。

我以前是喜欢吃羊肉的。但是2000年的一次吃羊肉让我后来一想起羊肉就想吐。那次去西安讲学，主人特意请我到钟楼附近据说是最正宗的一家“羊肉泡馍”馆。当时我肚子挺饿，就盼着羊肉汤赶快上来。服务员终于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我怀着极大的食欲往嘴里狠狠地刨了一大口“羊肉泡馍”时，我顿时感到我走进了羊圈——腥膻味呛得我想喘不过气来，我直想吐！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只好放弃。从此以后不再吃羊肉！

我对羊肉感情的变化，几乎就相当于无数孩子对学习兴趣的变化。当初，我肚子的饥饿感，就好比是孩子原有的学习兴趣或者说求知欲；服务员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膻味浓郁的羊肉泡馍，就相当于老师一下子对孩子猛灌知识，包括海量作业；不能说服务员有什么恶意，但我从此不再吃羊肉；同样，老师也是好心，但结果是败坏了孩子的学习口味，甚至厌学。

那次吃羊肉，让我不堪回首——这话当然有些夸张。想起我那侄女，我就心痛——这可一点都不夸张。

 
小侄女无比可爱

她特别喜欢我，老缠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