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的疼痛
近几天,教育部的一纸文件在全国上下激起了强烈反响,文件规定,大学里要强化语文教学,所有学生语文考试过关才能毕业。仅读这一文件就知道,“语文”,这门与我们的生活休戚相关的母语科目在大学里该项可等的孤独!何等的边缘化!受到的歧视何等严重!
作为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听到这样的消息,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对本国最重要最基本文化载体和交流工具的学习和运用,在我们的大学非要通过的文件的形式,强行落实,才能过关,才有引起重视,真是让人心生无奈,让人心中疼痛:为语文而疼痛!
因为我学的是中文教育专业,从事的是新闻工作,读高中时还是三年的语文科代表,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岗位,一路在与语文为伍,算得上是个“语文专业户”,对于语文的学习,运用,对于语文的“悲惨遭遇”着实是体会甚多。
在中学,学语文是做划不来的买卖。这期间,语文的地位应当说还是很重要的,从“语数外”的排例顺序就可见一斑;但是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学语文是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因为在应试教育的指挥棒下,高中的所有学习就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获取高分!有些科目,投入产出,立竿见影;有些科目,天天“进补”,收效甚微;有些科目,补与不补,毫无差别;有些科目,进补太多,适得其反。语文是什么科目?除了第一种的后面三种!为了获得高分,绝大多数考生都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容易拉分,又容易立竿见影的数理化外上,语文吗,就是早自习时读完外语之后的“调剂品”。记得上高中时,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在语文早自习上,旁边放一本语文书,装模作样,应付语文老师的晃来晃去的视察(语文老师这时总要在班上转悠,说是现场帮学生解决问题,实际是在搞监视活动),等他一离开,马上又把外语书从抽屉里拿出来,轻声的诵读起来。那幅偷偷摸摸的样子,就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师刚转过身去,又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出现在我身后;而此时,我刚把英语书从课桌里拿出来,看到老师愤怒的目光,我一阵脸红,我还是语文科代表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令人心酸,为语文!
到了大学,天地突然变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在人们的想象中,这时候没有要命的升学考试,环境又自由,人民当家作主人了,解放区的天是红艳艳的天,该是学学语文的时候了吧?非也!现在大学里学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是专业课吗?不是,专业课你只要做好笔记就可以了,考试一般都在笔记上,那么平时的学习学什么呢?除了极少数真正对专业感兴趣的同学,刚翻身作主的“劳动人民”又开始被外语”统治了。此话怎讲?要想大学毕业,外语必须过四级,如果要考研,外语更是一个鬼门关,别的科不及格可以,但外语不及格,一票否决!你想想,如果你面对这样一柄“达摩利克斯”之剑,夜夜惊扰你的美梦,你还能在那里高唱:学好语文,保卫祖国传统文化?于是乎,上专业课也罢,上晚自习也罢,很多同学把本来就有限的时间都交给了外语。高中语文早自习的一幕又重新上演。我的一个同学,从大一开始,无论上什么课,他都拿一本外语书,四级考试得了全校第一名,成为全校学习标兵,六级考试同样如此。在我们中文系,一些苦学本专业课的同学,一些在图书馆里读了众多名著,搞很多创作的同学都要向这位外语好的同学学习,说起来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外语统治了大学生们的生活,这大概是不争的事实。现在,有人戏称,所有的大学几乎都成了“外国语大学”,所有的系几乎都成了“外语系”,唯外语是论的学风刮遍了中国的校园。中国科学院院士郑时龄教授说:“我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小学语言课的课时是外语课的一倍多,初中语文课的课时和外语一样多,高中外语课课时要超过语文,到大学后,学生基本只学外语不学国语。正是因为学生缺乏文化底蕴,在学习和引进西方的东西时只学到了形式,没有学到其内在精髓。”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面对独处一隅、“众叛亲离”的语文,能不心痛吗?当然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比如旅美归来的著名画家陈丹青,任教于清华大学,本来看重了几个专业能力非常强的学生,想招他们为研究生,无奈外语这道坎,粉碎了他们的这个想法。他只有愤然辞职。他以一名擅长外语教授的名义给唯外语论者“狠狠一击”。
好了,再说说工作中的语文情况吧。因为我们是办报纸的,时时处处人人都在用语文,编采校各个环节都在和文字打交道,这里应该是我们观察了解整个社会语文能力的最佳窗口。观察的结果如何呢?有一些编辑记者,语文的基本能力的确是非常欠缺的。一些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写不清楚一件消息,更写不清楚一件通讯;一些刚毕业的学生标点符号的使用都成问题,有时候写长长的一段话就是一句号;有些人连通知和一个简单的请示报告都写不清楚,造成了工作上的失误;有些人写出的文章,经不起审视,段落结构颠三倒四,语言文字的表述错误到处都是,社会生活常识和逻辑错误经常发生,几乎可以用“千疮百孔”这个词来形容。社会上语文能力又如何呢?这个问题没有专题调查,但我经常和一些部门及企业的负责人在一起聊天,有时也会不约而同地谈到这个问题。一位文联的负责人曾说,在文联这种专门搞文字工作的地方,送交他看的报告大都不专业,有时甚至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一些企业也经常找到报社“挖墙脚”,要我们支持他们“笔杆子”。这些从内到外的个案都在说明一个问题,语文人才,写作人才很紧缺。我们的一些学校经常为一些学生找不到工作而抱怨,其实是学校培养的学生与社会需要脱节了的缘故啊。我为此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写作,为什么这样难》。这可是忽略语文教育所结出的社会恶果啊!
这个时候,再看看,在学校里红极一时的外语吧,如果不是特殊行业(如外交、翻译、导游等),不是特殊的需要,谁还记得还需要那些东西呢?如果没有成为独挡一面的外语人才,我相信大多数人和我一样,曾经的偷偷摸摸的苦读,曾经“孤注一掷”的苦读,在这个时候全部都化作了东去流水。我们为这种强大的制度愤愤不平的时候,也为我们白白流逝的青春而默默惋惜。语文疼痛!青春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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