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蜗居在福州这座平淡的城市里,安静得久了,平日也不怎么喜欢出门。住在高楼上,闹市中难得一见的青山和云朵仿佛离自己很近,而楼下嘈杂的车水马龙却消退得远了。所谓闹中取静,其实也就是人把自己隐藏在庭院深深中而已。
出门的次数少,叩开朋友家门的次数也自然不多。说起来,和好友W君也有多时未见了,而他四年前就已经迁入的那座新居,那个他反复念叨着的前往一聚的邀请,我却因种种俗事不得不一推再推。或许潜意识中我总认为老友相聚本应是随缘随心的,当某一天念想的潮水伴随着心灵的感应不期而至的时侯,也许正是踏雪访友的最好时光。
四月的榕城并没有娇妩的夜雪,但明媚的春光里出门访友的好心情却毫不逊色。乘着一路清凉的风,踩着绿树斑驳细碎的影子,我终于来到了那个久违的闲静的院落。阳光下,草坪上,朋友夫妇灿烂的笑容略微有些沧桑,身边是一个比我印象中高出一大截的黝黑的小男孩。四年的时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
门开了,跃入眼帘的鲜明的红色与黑色的饰画,然后是作为背景的白色木玄关。转过玄关,整个屋子醒目透亮的白色上写满了阳光的气息。没有吊顶,没有任何矫揉的造型,只有简洁纯直的线条,毫不拖泥带水地迅速把屋子切割出生动流畅的块面。含蓄的浅棕色、淡雅的灰色、亚光的白色,所有的家具和饰物或柔和、或简约,但都无一例外地烘托着明净、亲切、自然,映衬着主人别具一格的审美情趣。
“这都是太太设计的”,主人见我看得入神,不失时机地拍了女主人一把。我也笑了:“这样精细活,谅你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到阳台上坐坐吧,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露天阳台,大约40-50平方,古朴的石桌石椅,写意的木秋千,全都隐藏在深深的绿意中,而一草、一木、一花、一藤,所有的绿意和生气都葱笼在蓝蓝的天底下。这些年,有幸认识了些很有情趣的朋友,也见识一些了风格独特的庭院,但这里的阳台上毫无顾忌般地铺展着的自由而明艳的气息,却是平生所仅见,我不禁叹服起W君夫妇的用心和专注了。
我们一起坐在罗汉果树下的木秋千上,头顶上的树荫和藤蔓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在蓝天切割出很多美丽的块面,阳面透过这些绿色背景下的不规则的蓝色图案静静倾泄而下,和身边婆娑的风声巧妙地汇聚在了一起。W君满意地搂着我的肩,一如儿时般顽皮地笑着:“我喜欢这个地方,每天就着阳光翻上两页书,发个半响的呆,生活也就这么过”。W太太在不远处顾自修剪着小小的草坪,不时用美丽的大眼晴向我们投来笑意的一瞥,小男孩边快乐而又小心地划着滑板,边好奇地打量我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客人。“这是爸爸最好的朋友!”W君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向孩子强调着。我也向朋友一家投以微笑,我知道那一刻我的眼神中一定溢着洁净的祝福,生命和友情此刻在阳光下张开了飞翔的翅膀。
“所有的困扰都来自欲望,我喜欢的是这里的安静”,W君忽然敛住笑容,若有所思又有些严肃地说。我知道他这些年在南美洲的贸易做得不错,开办的一家专接国外名牌的泳装厂又有兄弟在专门打理,生意上顺风顺水,曾是外企高管的太太又做起了全职太太,两人都有大把大把看书和思考的时光。但我们每次相聚,他却总改不了那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认真劲。这些年,赈灾、助学一类的事情他从没少做,甚至在筹建公司资金最困难的时侯,还资助了好几个贫困山区的孩子。“想想自己小时侯太苦了,我想帮他们念完大学。我让他们写信给我,对这些孩子的引导也很重要”。他一向有些孤傲,所做的这些事,他也只会告诉我一人。他的生活却一如往日般朴素,我俩偶尔相聚,也就是下馆子吃吃拌面、扁肉或者两大碗干饭、两三道菜就很满足了。几年前他有时到我家坐坐,我和太太也从不会为他专门准备饭菜,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还保持着对所有最粗淡食物的热情。这种热情,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改变了。
“今年春节收了我的短信了吗?”他忽然问。“收到了,当时没回,后来也就懒着回了”。但短信的文字却在此际清晰地跃入我的脑海:“二十四年,草木年华,星汉灿烂,唯君最馨…”。这么多年了,在掩映在湖光山色中的老校舍旁,在我们少年时一道相伴穿行的小巷里,在里约热内卢街头微醺的夜风下,在苏格兰茂草起伏的高地中,他经常心有所感地写下些短短而又意味深长的文字,而这些文字总会第一时间显示在我手机的屏幕上。每次回老家,他也偶尔兴之所致地到我家走走,给老人家带些最普通不过的食品和问侯,替我尽一些孝顺的责任。尽管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但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正在顾自出神呢,他却转身回到屋内,搬了一堆书摊放在面前的石桌上:“这些书是我最近爱看的,你一起看看吧。”我随手拣起其中的一本《如何教孩子养成好的习惯》,翻开书页,几乎每一页纸都被不同颜色的彩色笔一道道密密地涂画着。“你看,这一段写得多好,播下一个行动,你将收获一种习惯;播下一种习惯,你将收获一种性格;播下一种性格,你将收获一种命运…”他几乎是在朗读了:“把孩子教好,这是我后半生最想做好的事了,修身齐家嘛”。我热切看看小男孩那被太阳晒着黝黑的脸庞,一双大眼晴中透着聪明和倔强的神彩,这个眼神,我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很熟悉了。
我再一次环顾这个花木的乐园,葡萄藤、紫藤、三角梅一无拘束地自在生长,桂树、米兰和百合也毫不矜持地散放着馨香,最难得的是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粉红的,全都开放得舒展而昂扬,没有半点让人“我见犹怜”的病态。所有的小花,每一朵都是朋友和太太一次次在山野中漫步旅行的珍贵的收获。“我最喜欢这些小花草了”,W君的太太说。
“叔叔,给你海螺”,小男孩的滑板忽然在我面前娴熟地戛然而止。我接过他手中的海螺,海螺很大,壳极粗厚,壳里有粉丝色的珍珠般的光泽。“你听,妈妈说这里面有海风的声音”。我把海螺贴在耳边,呜呜的风声顿时畅快地响起,我的思绪也自由地骑行在流畅而转折的声线里,这是来自遥远的大海的声音!这也是春天这个最美丽的季节随手谱写的最优美热情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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