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的时侯,家在山脚下,开门就是山,山上是密密荫荫的竹林。门前的空地上有个葡萄架,夏天到了,繁茂的藤叶里就窜出一行行绿色的葡萄来。家乡的葡萄小而圆,剥开绿色的果皮,咬一口宝石般晶莹的果肉,那种酸涩的味道便能直冲心底。老人说,这样的葡萄只能酿酒,生吃是傻子才做的事。
但这却并不妨碍孩子们对它的兴趣,摘下一串放在瓦片上,就是过家家的最好的美食了,或者找些坚硬点的,用针线串起来,就是女娃项上最美丽的项圈了。葡萄架下的那片荫凉地,更是午后歇脚的好去处。仰面躺在被祖父们汗水浸得暗红发亮的竹床上,天空似乎被一张画满怪异图案的绿网所遮盖,间或有小股的阳光漏下,绿绿的,凉凉的,并不灼热。
葡萄树就这样默默地生长着,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孩子们离开。陪伴它的,是家乡蓝蓝的天空,是山上密密的竹林,还有那终日锈锁把门的老屋。
进城后,第一次见识了那些硕大的、紫色的葡萄,第一次发现了葡萄可以如此甘甜,那是丝毫不带一丝酸涩的纯正的甜,还有圆熟的果肉,还有底气十足的价格。老家的葡萄树也渐渐随酸涩一道远去了。
又过了些年,沧桑上了额头,就连曾经爱吃的紫葡萄也甜腻得无法入口,忽然有些想念老屋后的葡萄,想念那曾经的绿色的网,但酸涩的感觉却已模糊,就像儿时伙伴们一张张熟悉的脸,总能在梦里偶遇,但在醒来时却总无法勾出清晰的轮廓来。
某日,偶然看到徐渭的《墨葡萄图》,还题着一首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怎么看那幅画,都多少有些老家葡萄树的影子。老辣的藤,率性的枝,还有悄然滋长的圆润果实。但诗却写得凄凉,仿佛深山里的葡萄永远等不到被人采摘的一刻。等待是熬人的,当被遗忘成为一种痛苦的守侯时,徐渭发了疯。在力透纸背的墨迹中,我所看到的,是愤怒的葡萄,不平的葡萄,挣扎的葡萄,那不是老家屋后的葡萄。
在老家安静的山脚下,葡萄还在一年一度地生长,它是乡野孩子忠实的伙伴,是百年老屋静默的朋友,它从未登临过富家的筳席,也从未被送上贵妇的樱唇。这是一幅沉静的绿葡萄图,山是绿的,竹是绿的,葡萄树和它地上的影子也是绿的。有时夏日的轻风吹过,那沙沙作响的,不是叹息,那是葡萄树快乐的回响。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