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送到民警叔叔手里边”，小时侯传唱的这首儿歌，很多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朋友一定都会唱。每当听到这首歌的时侯，我总会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红彤彤的年代，也总会想起自己小时侯一次偷钱的经历。
　　
　　那一年我七岁，弟弟两岁。七岁的我，正寄居在城里的外婆家读小学二年级，两岁的弟弟跟着当乡村小学老师的妈妈住在离县城十多公里的祖屋里。每个周六的下午，放学后的我，总会高高兴兴地背起书包，奔跑在温暖的夕阳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登上山顶最高处古旧的凉亭，然后在路两边层层叠叠的梯田的护送中，就着光挞挞的青石板路，一路俯冲而下，穿过山脚下的老榕，穿过村口小河上的石桥，向村子燃起的炊烟和饭菜的香味奔去……。
　　
　　回家的感觉真好，外曾祖母精心煮好的葱花地瓜汤，摇着尾跑过来磨蹭我裤脚的小狗，墟场上扒拉着地瓜干饭呵呵笑的邻家小伙伴，屋檐下晒干的等着生火的蕨草，一切都那么亲切。但最大的乐趣还不在于此，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揽着两岁的弟弟，捏捏他嫩嫩的脸，看着他扑闪的大眼睛，用袖子帮他擦一擦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鼻涕，让他吸一吸用手指伪装成的奶嘴，扮着鬼脸吓唬他，或者用木匠们废弃的小木块垒起一座又一座木头的房子，听着他一手把房子扫掉时爆发出的的笑声。当然，如果亮出一两张城里的同学们送的漂亮糖纸，或者用彩色纸包裹着的爆米花中的各式小铁片，两岁的弟弟更会一把攥住不放。看着弟弟开心的样子，我总是想，要是有一天能把城里百货商店的橱窗里的玩具都搬到家里给弟弟玩，那该多好！
　　
　　百货商店就在我上学必经的路边，也是那个年代县城最大的建筑。那个装满玩具的橱窗，我每天放学后总要专门地绕到那看上半天。那时的孩子们很少有零花钱的，更何况外婆微薄的工资加上爸爸妈妈每个月的一点点补贴，要维持我、两个未出门的姨、一个比我稍大点的舅舅的生活已经有些艰难。肉平日是很少能吃上的，即使在过年的时侯，也要切成小块包上厚厚的一层地瓜粉后再煮，做到“物尽其用”；衣服被子缝缝补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身上穿的，都是舅舅小时侯穿过的衣服；塑料凉鞋带子断了，都是自己用火烧熔了再粘上……。橱窗里的快乐离我们是那么遥远，仿佛童话里的世界一般。我从未有过买东西的念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新放上去的洋娃娃。
　　
　　那是多么漂亮的一个洋娃娃！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头上还戴着一个小圆帽，粉红色的连体衣服，嫩嫩嘟嘟的可爱的脸，让我想起了乡下的弟弟。我忽然爆发了想把这买下来送给弟弟的念头。一天天过去了，我一次次地从那里走过，终于有一回鼓足了勇气问售货员阿姨：“那个布娃娃要多少钱”。漂亮的阿姨把它从架子上取下，看了一眼标价说：“9毛8分钱，要买吗”。我没有勇气再答下去，只是摇摇头慢慢地往家走。
　　
　　一连几天，我都没敢去再看那个布娃娃，但心里总想念她，总会忍不住去想象弟弟拿着她开开心心地玩的那一幕。一个阳光很好的星期天，我象往常一样到家里木桌下右边抽屉里拿小人书看，却意外地发现中间一直锁着的外婆的抽屉不但没锁，而且还拉出来一些，我好奇地打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小叠让我眼晕的钱，最上面的是一张一元的纸币。“布娃娃，9毛8，星期天，弟弟”……，所有的东西一下满满灌入我的脑海。我匆匆拿起钱，小心地关上抽屉，急急地就往商店跑去……。
　　
　　紧紧抱着可爱的布娃娃，我一路翻过小山跑回到了乡下的家里，妈妈大约在学校改作业吧，外曾祖母或许在收衣服，屋子静悄悄的，只是两岁的弟弟在小木床上酣睡，我把布娃娃放在他的枕边，就带着忐忑不安又兴奋的心地往城里跑去。到家的时侯，外婆他们正在等我吃午饭呢！
　　
　　接下来的日子居然是无比的难熬，剩下的2分钱，我一直没敢再用，而是把它藏在床脚下。每当听到老师讲诚实的故事，或者看到外婆和阿姨里在深夜昏黄的灯下坐在一圈糊着如山一般多的纸盒和信封（那是小姨接来的活，做信封的工钱大约是100个7分钱），我的心里总是不安和难受，又忙偷钱的事情暴露，又梦想自己能早点工作挣钱。奇怪的是，妈妈居然没有从来没有问起过那个布娃娃来历。那段时间里，我总会抢着帮忙糊点信封，抢着倒垃圾，开始很用功地读书……。期末的时侯，我居然还被评为“红花少年”，奖品是一把五毛钱的绿色钢笔。我想把钢笔送给外婆，但外婆慈爱地说：“你留着自己用吧，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也许是我苦痛与诚心感动了什么吧！赎罪的机会终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天，老师告诉我们学校要搞“红领巾银行”活动，同学可以把攒的零花钱交给老师，由老师统一存到银行，学期末的时侯再领出来还给大家。一个和我玩得非常要好的鬼精灵的同学，向我建议道，我们一起去拣玻璃渣，到废品收购站换钱储蓄吧！我马上想到了那9毛8分钱，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床脚上藏的2分钱也被我翻出来，作为第一笔存款交给了老师。
　　
　　拣玻璃渣最好的地方是我们县城的酒厂后面，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酒浆排出口，沸腾的酒浆注入一个高约五米左右的大池里，泛起阵阵怪味。我曾经看见一个公鸡掉入池中瞬间就被滚烫的酒浆淹没。每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和同学就带着火钳、提着篮子相约在那里，沿着大池的周围是寻找废弃的零星的玻璃渣子。由于温度非常高，味道也很难闻，那里人迹罕至，每周都会有一些新丢弃的玻璃渣子，我们从来不会空手。运气很好的时侯，还能拣到半截甚至一个完整的酒瓶。每一次，我们汗流浃背地提着有些发沉的篮子，来到异味扑鼻的废品收购站，看着收废品的老伯过镑、称重、数钱的时侯，心里觉得无比的舒坦。
　　
　　卖玻璃渣的钱，除了被我忍不住拿了几分钱买了一版的图片以外，剩下的全部交给了老师。期末结算时，老师给了我1元8角8分钱，我顿时成了同学眼里的“富翁”。抓着这来之不易的钱，我兴冲冲往家里跑，路过百货商店的时侯，我忍不住又跑去看了一下。天哪！一个极其精美的玩具直升飞机正放置在橱窗里，我饥渴地打量了好几眼，也知道兜里的钱足够把它带回来，但终于还是忍住，一路跑着把钱交给了外婆。
　　
　　
　　外婆逢人就夸我的懂事，但我却有说不出的惭愧。不过钱总归是还了，心里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我也明白了钱永远替代不了诚实、亲情，还有心安理得。二十多年来，这个想法再也没有改变过。那个布娃娃就这样在我家放了很多年，不知在哪一次的搬家后悄然不见。我曾经问起弟弟还记得它吗？弟弟似乎有些茫然：“是吗？嗯，好像有点印象”。
　　
　　想念你，可爱的布娃娃！想念你，那个偷钱和拣玻璃渣的孩子！想念你，我们可爱的童年！
　　（铁杆米兰，一月十五日于福州米兰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