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我们去哪儿玩
(2022-05-18 22:3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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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山故乡呼伦贝尔 |
分类: 贝尔茨河还记得 |
山里的大人和小孩儿,当然是要去山里玩喽。
如果不是采都柿采蘑菇的季节,那就约上几家,骑着自行车驮着孩儿们,车把上挂着大铁锅、提溜着啤酒和一兜子菜,迎着周末大好的阳光,一路浩浩荡荡地奔着山林中去了。
砂石运材路硌硌楞楞,铁锅和勺子甩得撞得叮当乱响,小孩儿颠得在大人身后飞起又落下,屁股被车后座硌得生疼,却是快乐地要起飞。
在我初中以前,还没有双休这回事,学校的课要上到周六上午,下午一般都是全校大扫除,小学初中都一样。大人们就更辛苦了,要连上六天的班才能有一天的休息。
所以,不管对于大人还是孩子来说,周日这实打实的一天假,真的是很珍贵了。
激流河在层层海浪般浩瀚起伏的山林间一路奔涌,有时急得要命,以致于哗哗的水声突然变成瘆人的轰鸣,因为深,河水黑不见底,吐着白沫打着旋儿,下面也许藏着大嘴的水怪,看得我心底发毛,总怕没坐稳从车上一头栽下去,沿着山路的斜坡一直骨碌到水底。可转个弯,河又莫名其妙由地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徐徐向前,好像彻底忘了前一秒在急什么慌什么。
大人们总能找到宽阔而平坦的河谷,远一些,到一个叫五公里的地方。至于从哪儿开始算的五公里,我并不知道,我甚至对公里没有概念,学校里的四百米操场跑道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长的距离了。我只知道,这个大人们再熟悉不过的地标,在我眼里,就是河边一大片宽敞的鹅卵石地,背靠枝干笔挺的山林,岸边有野蛮茁壮的山花,天空掉进静静的河面,水染上了天的颜色,所以比天还要蓝,白色的云在河中流淌,一会儿就不着痕迹地融化了,大大小小方方圆圆扁扁的鹅卵石被阳光晒得暖烘烘,叫人忍不住扔了鞋光脚踩上去,一边感受来自脚心的粗砺和温热,一边被硌得吱哇怪笑。
自行车丢到一边,大人们开始忙碌。挖个浅坑,四周用石头垒个简单的灶,架上铁锅,在周围捡些干燥的枯枝,生火。燃烧的柴在灶里无比欢快地劈啪作响,滚热的油爆出葱姜蒜和五花肉馋人的香,翻滚的豆角在高温中渐渐变了颜色,每一颗都沾了亮晶晶的油滴。舀一盆河水倒进锅里,盖上盖子,咕嘟嘟的声音与肉香依然按捺不住地冲出来,闻一闻口水都要湿了嘴角。
小孩儿们也不闲着,在河边浅水区用石头围出一个圈,黄瓜,扔进去!柿子,扔进去!西瓜,扔进去!啤酒,扔进去!夏季的大兴安岭,河水仍是冰凉刺骨,于是这个随手搭的石头圈就成了一个天然的、流动的冰箱,水从石头的缝隙间不停穿梭而过,很快就把水果和啤酒冲刷得拔凉拔凉。偶尔也会有小意外,有一次,我追着一颗随水波浮出去的西红柿沿河跑了好久,最后也只能看着这个越狱的家伙越漂越远,红彤彤的身影在荡漾的波浪中上下起伏,真是得意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所有在家中平淡无奇的食物,在野外吃起来都别有一番滋味,也许是因为煮了山里快乐的空气进去?河水冰镇过的西瓜也是格外的甜,连我认为苦兮兮的啤酒也好喝了。河边揪来一捧水芹菜,就地涮涮干净,蘸着自家炸的辣椒鸡蛋酱吃,新鲜爽口,又有一点点类似芥末的辣;家里种的小水萝卜、大葱、黄瓜,一切皆可蘸酱,一顿就能干掉一罐子。
当然,最好吃的还是肉,那时的猪肉还有肉味,掀开锅盖,又肥又嫩的豆角都已浸透了浓浓的肉香,香到牙齿和舌头触到食物的瞬间都感觉到了幸福,肉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整个人都愉悦起来。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人生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一定得吃到锅里一口汤都不剩才叫过瘾。
吃东西的时候,我们唱歌。每个人都唱,唱自己喜欢的歌、拿手的歌,你一首我一首,根本不用谦虚和推让,更不会不好意思,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呢?唱歌不就是高兴时就会做的事情吗?大人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唱《敖包相会》,唱《梦驼铃》,也唱《小白杨》,孩子们呢,多喜欢唱当时的流行歌曲。有次我唱了一首初中时很喜欢的歌,过一会儿大姨悄悄绕到我旁边,很诚恳地跟我说:F啊,你唱得很好,但我想提个建议,这首歌对于你的年龄来说太成熟了……呔!这句话害得我生了半天闷气,但刚刚嚼了一大口肉,立马就抛到脑后了。
大家高亢嘹亮的歌声还在河岸回荡,连激流河的水波和山谷的风都来助兴,林中的鸟忍不住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和声,在这里,不高兴是不可能存在的。阳光在每个人的额头和眼中跳跃,风轻轻拂起他们的发,他们可真年轻啊,每张脸上都写满了意气风发,全无被岁月摧残过的疲惫和厌倦,那是最好的时光,雕刻了他们闪闪发光的容颜。
那是怎样的美好呢?是自此之后的任何时刻,当那些发着光的脸庞闪现在记忆中时,心都会不可控制地微微抽痛一下,忽地就想落下泪来。
大兴安岭短暂的夏季里,在极为有限的那么几天,下午的河水会因太阳暴晒而变暖,那便是下河游泳的好时机。因为特殊的气候与温度,游泳对于林区的人们来说是件有点奢侈的事儿,说是河水变暖,其实不过是不再刺骨而已,但人们的身体渴望被这充满生命力的水流拥抱和冲刷,渴望体验水中如游鱼般的畅快和自由,所以一旦有了机会,哪怕往身上泼水以适应水温时会被凉得乱叫,哪怕游了一会儿上岸时会冻得全身哆哆嗦嗦,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踏入水中,在波浪中尽情释放身体,激起一阵阵璀璨耀眼的笑声与水花。
我是不会游泳的,也没有学的想法。我只要卷起裤脚在水里踩一踩就觉得很好玩了,又何必去做学习这么无趣又累人的事呢?大姨家有个大大的充气垫子,好像是之前上山打火时扎营用的,我们去河边玩的时候可派上了用场,在岸上可以当沙发或者床,放到水里就成了大玩具。我爸生怕我体验不到水的乐趣,让我趴在垫子上,自己则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垫子推向了河流中间。
哎呀好玩好玩!水波温柔起伏,身体便也跟着微微起伏,想到垫子下也许正有一尾尾的冷水鱼游过,一边游一边惊讶地望着头顶这巨大的怪物,我甚至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幽蓝的河水轻轻拍着我的下巴,我以最谦卑的角度凝视着激流河,水面如同流动的绸缎从我眼底流出,慢慢延伸至远方的山林与天际。岸边的人们已经很遥远了,远到我虽然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却已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我的耳畔,只有愈发清晰的、生生不息的叮咚水声,以及风的微笑。
我那个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的爹,大概是想实地演绎一下什么叫小马过河,竟在不觉间把垫子推向了河的对岸。然而就在接近岸边时,看上去很浅的河湾,一股水流毫无征兆地变得迅猛而湍急。起初我并未在意,想着垫子漂得更快了啊,还在没心没肺地连呼好玩好玩!刺激刺激!当我刚从我爹急促的呼吸和已经开始打晃的身形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时,我突然毫无征兆地就从剧烈摇晃的垫子上翻了下来,咕咚一声沉到了水里。
整个世界眼花缭乱地碎成一大片银色,我尚未来得及将这破碎重新组合好,就已经被我爹从水里提溜了出来。我拼命想站稳脚步,跟着我爸向近在咫尺的岸边走去,可怎么努力也站不直,水深其实连我的腰都没过,但水流实在是太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水的力量,它使劲推着搡着,一心想把我推倒冲走,全无刚刚的温柔可亲。我再次栽倒在水里,被呛得连连咳嗽,慌乱之中,似乎听到对岸亲友们焦急的呼喊,另一面,感觉到我爹的胳膊正铁箍一样卡着我的脖子,努力往岸上拖。
哎呀……哎呀呀呀……我连一句完整的声音都叫不出来,再次被扑面而来的水灌进嘴里。
为什么我爹要单手卡着我的脖子呢?这个说起来就过分了,因为他的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伺机漂走的充气垫子!
我妈愤愤地说:你是舍命不舍财啊你!姑娘都那样了你还抓着垫子不放手呢!
我爸自觉有些理亏,但每次仍哈哈哈地一梗脖子,说:姑娘要得!垫子也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