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也属正常）

乔志峰

那天下午，我正按照习惯在小区旁边的公园散步，突然有个人冒冒失失地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老板，能打听个事不？”

我吓了一跳，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只见他五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很普通，到大街上随便转一圈都能见到几个类似面相的人。然而，他的衣着却极为“卓尔不群”：上身一件类似旧款军装的黄衣服，下身是件黑不黑、蓝不蓝看不出布料的旧裤子，脚下一双黄球鞋。这样的穿着，虽不至于让人恍若回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少也要比这个年代要落伍三几十年吧。但奇怪的是，他的手里却攥着个手机，非常漂亮、闪闪发光的手机。虽然我对手机没有多少研究，但也一眼便能判断出这个手机价格不菲。毫无疑问，一个如此衣着的人居然用这么高档的手机，显得很不协调。更奇怪的是，他攥着手机的手还直直地伸向我，几乎杵到了我的面前。

也许是附近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吧，也许他是为了向我炫耀一下他的高档手机吧，我想。“有什么事？你请讲。”我咳了一声，以掩饰我的惊讶之情。“厕所在哪里？”他问。嗨，原来是这么点小事啊。我笑答：“向前走，然后左拐，就到了。”“真的？”他追问一句。“真的。我就住公园旁边，那厕所我几乎天天都去。”我解释。“你确定？”他的语气里依然透着股子让人极不舒服的不信任。“当然确定！”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好，我信你。”他盯我一眼，先收回杵在我面前的攥手机的手，然后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去。

我摇摇头，正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同楼的邻居李刚两口子。只见李刚一只手指着我，一只手捂着肚子，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由苦笑：“刚才问路那人你们也看见了？”李刚一边笑一边反问：“他的手机，你看到了没有？他的手机！”我点点头：“当然看到了。很高级的手机。”“当然高级，当然高级！”李刚还在笑，“那手机不仅高级，还带录音、录像功能哩。”录音、录像？联想起问路者的一系列古怪举动，我忽然心里一动：“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他刚才向我问路的同时还把我说的话都录起来了？”“当然要录起来，当然要录起来！一字不落地录起来！他就是一个专业的‘记录者’……”李刚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别笑了好不好？”李刚的爱人小月擂了丈夫一拳，嗔怪道。李刚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他一边喘息，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小月对我笑笑：“大哥，您是第一次见到刚才那人吧？”看我点头，小月不等我问，就主动解释起来：“那是咱楼上大刘的二叔啊，听说现在一个人生活，家里没别人。大刘上个月把他接来了，说是照顾起来方便点。这人脑子有点毛病，不管跟谁说话，手里都举着个手机给录下来，回家还逼着大刘给他存到电脑上，说是‘保存证据’……”

“唔，他可能是侦探片看多了吧？”我不由失笑。小月叹了口气：“那倒不是。上回听大刘说，他这位二叔也是个苦命人。他从军队复员后最早在国企当工人，年年是先进工作者，还受到过大领导的接见呢。可是，企业改制时他却第一批下岗了。下岗后，他去了好几家私企打工，老板都拖欠工资。无奈之下只好去摆小地摊，结果又被城管给打了，你没发现他的左腿有点跛吗？就是那次被打留下的毛病。伤养好后他到处喊冤，甚至还去上边上访，上边每回倒是都答应得挺好，可就是不解决实际问题。去年，他住的平房区要拆迁，他可高兴了，毕竟拆迁可以补一笔钱啊。他寻思着这笔钱足够养老了吧，可拆迁方提出的补偿却低得离谱。他当然不干。那天，拆迁办来人通知他去协商，他就去了。双方根本谈不拢，他就扭头回家了。回到自家的房子前一看就傻了，房子已经被推土机夷平了！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就有点神志不清，整天嘴里嘟囔着：骗人哪，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没有一个人说话算话哪。后来，他干脆把那点可怜的家当全部变卖了，买了一部带录音录像功能的手机，只要跟人说话就录下来，说是要留着将来‘对质’用……”

“哈哈，”李刚插嘴道，“他现在已经好多啦。刚开始那阵子才严重哩，听说不仅跟别人谈话要录音，每天还对着电视机录新闻呢……”“嘘！”小月忽然做了个噤声的表情。我一回头，那位问路的记录者已经来到了我的跟前。只见他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同志，实在太感谢你了，你没有骗我，那边真的有厕所。谢谢你，你是个讲诚信的好人哪！”尽管手足无措，但慌乱中我还是可以看出来，他对我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眶中有泪光在闪动。说了好几声“谢谢”之后，他松开我的手，“啪”地立正，给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转身离开。我呆呆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渐渐远去，耳边又传来李刚尖利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