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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罪、认罪;翻供,再认罪;再翻供,又认罪。
25年来,吉林人刘忠林陷入了一场离奇的人命官司,他坚称自
己不是谋杀女邻居郑殿英的凶手,在高墙内一直喊冤。
再审开庭通知4年后的2016年4月25日,吉林省高院将不公开审理刘忠林“杀人”案。
48岁的刘忠林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大的多,他对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说,“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出去,出去了才有清白。”
4月25日中午,经过4个多小时的等待,刘忠林在代理律师等人的陪同下走出了再审法庭。“在法庭上我说了我被刑讯逼供的事,他们也看了我的手和脚。”刘忠林跟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说,自己就是无罪的。
据刘忠林的代理律师张宇鹏称,法庭没有当庭排除非法证据,检方基本没有发表意见,庭审全程都是自己在发表意见。“我认为翻案的希望很大,现在检方发表辩论意见都是认可本案受侦查技术限制,多为言辞证据,且相互矛盾,检方最终的意见是请法院依法宣判。”
我不哭,泪哭干了只剩下血了
上游新闻:出狱后,生活状态怎么样。
刘忠林:我和我姐夫一家人一起过。
上游新闻:身体恢复得如何。
刘忠林:手指头伸不直,拿不了重物,不能下地干活。右脚大拇指也切了,走路爬坡都费劲。
浑身都是病。没出这事儿前,我啥病都没有。
上游新闻:出来3个月了,能适应不?
刘忠林:完全适应不了,感觉和社会格格不入。我之前没见过易拉罐,没见过手机和电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上网。这二十多年的监狱,把我关傻了,出来啥都不认识了。
上游新闻:在监狱里,有亲戚看过你吗?
刘忠林:有人看过,最早是1997年我姑爷看过我,我哥看过我几次。
上游新闻:出狱那天印象应该挺深刻的吧。
刘忠林:1月22日,那天特别冷,我二姐和我侄子,一共三个人开车来接我出狱。见到我,二姐当场就哭了,她认不出我的样子了。我告诉二姐,别哭,等我平反再哭吧。
上游新闻:你没有哭。
刘忠林:我没哭。刚进看守所的时候,我经常哭,后来就不哭了。我的泪早就流干了,再哭就是血了。
上游新闻:出狱后你做了什么事。
刘忠林:感谢我姐夫王贵贞帮我伸冤,隔了几天回了趟老家。
上游新闻:回老家见到熟人没?
刘忠林:没有,就看了眼老家的房子,这么多年没人住,快塌了。
上游新闻:为什么没见见熟人?
刘忠林:感觉没脸见他们。我手脚都这样了,多难看。杀人案我还背着呢,我不想看到原来的熟人。要见也得等平反了再说。
上游新闻:你去过死者家没?
刘忠林:1月29日,我回老家,他们家在我家后院,200多米吧。他们家的人和我说,他们不信我是凶手。我挺感动的,因为这是句良心话。
警察刑讯逼供,教我说啥我就说啥
上游新闻:你被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这种事。
刘忠林:没有,因为我没杀人。我蹲了25年的监狱是冤枉的,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上游新闻:没杀人你怎么认了罪。
刘忠林:是他们逼我认的罪。他们用竹签子扎我的手指,还用抹布堵我的嘴,不让我喊。
上游新闻:详细说说吧。
刘忠林:我被抓的第一天,东辽县公安局的警察把我扔到水泥地上,问我怎么杀的人?我说我没杀。第二天他们又问我,还说看我挺硬气(倔强)。一个警察用竹签子扎我的右手大拇指。实在太疼了,我就说是我杀的。他问我怎么杀的?我说用菜刀,他说不对,就开始扎我的右手食指。我说,用剪刀杀的,他还是说不对,就又开始扎我的手指头。我忍不住了,使劲喊,他用抹布堵上了我的嘴。
上游新闻:扎了几根手指头?
刘忠林:扎了三个手指,看我怎么说都不对,就放了我。后来又提审,问我能不能老实交代问题,说有证人指正我了。我说我承认了,你们总是说不对,我又能怎么办?他们就用绳子反手捆上我,绳子勒进了肉里,我就问他们,我怎么说才是对的?后来他们教我说啥,我就说啥了。
上游新闻:你的十个手指头是什么时候坏的?
刘忠林:第三天,我的十个手指头就都烂了。
上游新闻:你的脚趾头是怎么没的?
刘忠林:1990年的时候,办案警察审讯我,用铁棒子把我的右脚大拇指砸折了,后来感染化脓了,做了截肢手术。
上游新闻:在法庭上你翻过供。
刘忠林:1994年一审的时候,我翻供了。我说办案的警察打我,看守所管教还指使同牢房的狱友打我。我被打怕了,就自己编了一份自述材料。那都是假的。
上游新闻:法院判了你死缓。
刘忠林:警察抓了我,也没领我指认过现场。等我再回村子,都是我刑满释放之后了。我也没指认过作案工具。开庭时也没看见证人和证物。我说有办案人员打我,但是法院没采纳。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些,给我判了。
上游新闻:你没有上诉?
刘忠林:当时喊我在审判书上签字,我没签字。口头说上诉,后来担心加重判刑,就放弃了。
上游新闻:被判了刑,有没有害怕。
刘忠林:没有害怕,我豁出去了,大不了死了算了。但是有一点,我没有杀人。刚开始抓我的时候,我不明白。后来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就更不害怕了。
死了倒是轻松了,清白就能回来了?
上游新闻:都被判了死缓,你有没有见过律师。
刘忠林:没有,我是在2007年11月转监狱之后,才第一次请了律师。还是姐夫王贵贞帮我请的。就是觉得有人替我说话了。后来,还换了个律师给我手脚拍了照,当做证据。
上游新闻:申诉书什么时候写的。
刘忠林:2004年,当时我全身浮肿,在就医期间认识了一个狱友,他帮我写了六页的材料。然后我就交给狱警,帮我往吉林省高院寄。
上游新闻:你和狱友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刘忠林:在监狱里还好,没人欺负我,有的狱友知道我的遭遇,很同情我、鼓励我伸冤。
上游新闻:你没学过法律。
刘忠林:我之前就小学文化,在监狱里学着查字典识字,后来还看了一些法律的书。
上游新闻:谁给你的法律书。
刘忠林:监狱民警给我的,关于再审程序这些内容的。
上游新闻:申诉材料一共写了几次?
刘忠林:一共写了10次,没有任何回应。
上游新闻:有没有想过放弃。
刘忠林: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在监狱里看守变电室,就想直接趴电门上算了。
上游新闻:为什么想放弃。
刘忠林:在监狱里我说我冤。有个民警跟我说,没看出来你冤呀。我问他为啥,他说因为你被抓了。我觉得只要我死了,清白就能回来,也不用受苦受难了。
上游新闻:后来什么原因让你想明白了。
刘忠林:我姐夫王贵贞一直在帮我在外面申诉。我想我死了,清白就回来了?死了倒是轻松了,可是对不起家里人。
上游新闻:在监狱里有没有蹲过小号。
刘忠林:蹲过,累计罚了我3年零3天。我记得可清楚了,因为我不干活。
上游新闻:为什么不干活。
刘忠林:我是被冤枉的,我就发脾气,不干活。
上游新闻:后来呢。
刘忠林:我就想我得活着出来,我又开始干活。有的时候累得晚上睡不着,但第二天还得接着干。我一直对自己说,姐夫在外面给我平反呢,我要出去。
上游新闻:那有没有想过,这辈子再也出不去了。
刘忠林:担心过。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出去,出去了才有清白。
不知道下一脚,该迈向哪里
上游新闻:什么时候收到省高院再审决定书的。
刘忠林:2012年的夏天。
上游新闻:挺高兴的吧。
刘忠林:激动,觉得自己有希望了。不过又开始失望。
上游新闻:为什么。
刘忠林:我等再审开庭,一等就是4年。直到我刑满释放了,也没等到开庭。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能看见光,但是你抓不住它。不过这时候狱友都给我加油打气,现在想想那20多年我都熬过去了,这四年也不算什么了。
上游新闻:要开庭了,心里想得挺多吧。
刘忠林:4月18日,我姐夫隐隐约约的透了点风给我,不告诉我,是怕我睡不着。我说没事,你就说了吧。
上游新闻:你睡着没。
刘忠林:还真睡不着了,失眠了,就希望4月25日这天,早点来。不过这次失眠和之前在监狱里不一样,我觉得这事终于快到头了。
上游新闻:你觉得最好的结果会是什么?
刘忠林:我希望法院宣告我无罪,这样我就可以挺直了腰板做人了。
上游新闻:维持原判呢。
刘忠林:那我就继续告,我必须把我的清白拿回来。
上游新闻:除了清白,还有哪些诉求。
刘忠林:还有伤害过我的人,应该受到法律的惩处,我还要申请国家赔偿和精神赔偿。
上游新闻: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刘忠林:也没啥打算了,我都48岁了。在监狱里待了25年。我现在就想平反,让法院还给我一个清白。
上游新闻:半夜会醒吗?
刘忠林:有的时候会做梦,会想回到20多年前,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现在会是什么样。我想我一定会是挺直了腰走下去。只是在梦醒了,我不知道下一脚,我该迈向哪里。
我会继续等待最后的结果
上游新闻:经过4个小时的开庭,感觉累吗?
刘忠林:还好,不是很累,心里很舒服。
上游新闻:为什么舒服。
刘忠林:我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们听得很认真,都挺和气。
上游新闻:你想说什么?
刘忠林:我就想把我遭刑讯逼供的事说出来,他们没有打断我,还看了我的手上的伤和被切掉的脚趾头。
上游新闻:现在结果怎么样?
刘忠林:现在还没出结果,他们承认中间有错误。我会继续等待最后的结果。
上游新闻:你觉得翻案有希望吗?
刘忠林:不是有希望,就是无罪,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无罪和赔偿。
(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 曲鸿瑞 长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