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流星的晚上

原载《京萃周刊》

传说，当流星划过天际，只要屏住呼吸许下心愿，愿望便会成真。据说，本世纪最灿烂的流星风暴将发生在这个晚上。所以说，我坐在这里等待。

     像洛杉矶的很多居民一样，本来打算和朋友一起去山上看流星，可在朋友家里熬了一整晚，突然有些生病的预感，不知是因为晚上喝了太多的茶还是吃了太少的饭，心跳有些不正常的加速。呼吸开始急促，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在期待着见到什么人时的那种局促不安的生理反应。想想转天的杂志采访和电台节目，决心回家，一个人迎接流星风暴的到来。

     等待流星的晚上，以每小时七十五英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向家的方向驰骋，突然发现，死亡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只要我内心的震颤稍有一丝传递到掌心，就可能将生命彻底交还。从没意识到，每天，我们的生死仅悬于一线。

     等待流星的晚上，回到家中，打开暖气，换上舒适的衣服，给自己沏上一杯感冒冲剂。冲剂倒在热水里，用一根筷子搅拌。看着棕色的颗粒被泛着白沫的漩涡吞没，我想起自己总是唯一一个在中国和日本餐馆里不用筷子而用叉子的亚洲人，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赶快吃药吧。”这声音贴在我的耳畔，由近及远。

     等待流星的晚上，觉得眼泪是应该参与庆祝的成员。看见镜子里面的面颊瘦削了一些，微微得意一笑，可婴儿肥顿时在那一笑下暴露无遗。外表怎样，根本无法改变一个人内心对自己美与不美的定义，也无法改变一个人对自己的信心。难怪最不自信的女子总是成日揽镜自怜。

     等待流星的晚上，看着电话上没有新记录的来电显示，轻而易举地淡忘着那个想念着的人。对他一无所知，却毫无道理地惦念，并让那种惦念占据清醒时的每次眨眼和细胞分裂。想得太用力就会遗忘，更何况压根没有任何思想的基础。我厌倦这种没来由的自我折磨，奇怪自己总是在这样的自虐游戏中获得象征性的精神满足。

     等待流星的晚上，在没有酒精下眩晕，在没有烟雾下窒息。如果每颗流星真的代表一个愿望，世人在今晚岂不皆得偿此生所愿？而假如人的一切愿望真能在一瞬之间全部实现，人难道不是等于选择了死亡？

     等待流星的晚上，不再畏惧孤独。宁愿忘却每一个曾在我的感情天幕上划过的流星，那些泪珠般熠熠生辉的面孔，曾经让我心痛不已。但最后，最后的最后的最后，你我又将流向何处？一捧黄土还谈什么美丽，什么价值，什么名分？

     等待流星的晚上，看过万般缤纷颜色从面前闪过，追寻的却是那单纯的白色。难道平日里的搜寻也是被如此般引入歧途？歧途之多，诱惑之强，非你我所堪－－那怎么办？想要的和不想要的，能得到的和得不到的，昨夜的和明朝的，绚烂的和黯淡的，活着的和死去的，成功的和失败的，独立的和依赖的，都将归于平静，化为最初的那滴嵌在天边的泪。

     等待流星的晚上，不再在乎，不再想念，不再犹豫，不再怀疑，不再担心，不再害怕，不再低落，不再彷徨。只想留住明天的喘息，不管明天看到的是今晚般的神奇景象，抑或是早已见惯的稀松平常。

     两点钟，是流星风暴预测开始的时间。朋友从山上打来电话，我忙跑到门外的一个相对阴暗的角落，仰首注视星空。在电话线的两端，我们看到了天文学家们向我们保证的那些流动的璀璨美丽。我只许了一个心愿：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我们的终极目的，不知曾经历了多久的懵懂等待才终于达成的最神奇的愿望。

     下次等待，据说，在20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