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三四年前，北京的家里，隔壁突然换了新邻居，一位六七十岁都不止的老太太，说话轻声细语，衣着朴素干净。

日子久了，偶尔能在下班回家赶上同一趟电梯，老太太礼貌之中参带着热心：你们刚下班呀？怎么吃饭呢？还是在家里做着吃吧；虽然年轻，也要注意身体；看你们小两口，够辛苦的。

诸如此类的聊天久了，渐渐知道了老太太的情况。退休已久，儿女住在三楼，赶在房价最高点时，在楼上给她买了套一居室；每天饭点儿，老太太去三楼吃饭，看会儿电视，再独自一人上楼；每天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朋友似乎也不太多，只偶尔下楼在院里和其他邻居们聊聊天。

有一次上楼相遇，老太太一个人身影落寞。忍不住热络地招呼：您要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跟我们说啊，可别见外！老太太含笑点头。媳妇儿傻呼呼地补充一句，对啊对啊，阿姨，您看咱都是邻居呢。

阿姨？这么喊合适么？进了屋，我揶揄她。媳妇儿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合适，等隔没几天，她上来直接喊了一声奶奶。顿时心塞，阿姨喊着太年轻，奶奶又太老，叫一声大妈不行？媳妇儿认错。接下来的日子，继续胡乱各种喊。

后来离京，走得匆忙，也没和老太太打招呼。期间各种往返，竟也一次都没遇到过。倒是住在家里的老友飞飞，各种念叨老太太的好。

有一天，媳妇儿突然发来一张照片，说，是飞飞发的，老太太提醒他家里快没电了。看见纸条，心里顿时酸酸的。纸条上写着：小胖，电快用完了！

前不久再回京，飞飞搬家，等全部收拾完了，这家伙还是专门跑回去了一趟，跟新租房子的小姑娘聊天，各种不经意间念叨邻居老太太的好，多帮忙，多照顾之类的。聊着天，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瞄向客厅的冰箱门，老太太给飞飞写的那张字条，就贴在上面，字体娟秀，却透着一股铮铮的味道。

特地去敲门，没人；第二天再敲，还是没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进了电梯，到了16楼，电梯门打开，老太太竟然上来了。我一愣，她也一愣，老太太瞬时有些激动，声音微颤。

你们回来啦？

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揉了揉眼睛，笑着点头。

你们这是回家工作了？有的时候也不说一声；小胖搬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后来觉得不对呀，小胖可比你胖，后来他瘦了一点，你看现在又胖了；我一看见他，就跟见我大孙子似的，简直一模一样；前两天小胖说要搬走了，我这心里还挺不好受；你们呢？这次回来还走吗？有宝宝了吗？得抓紧时间了，家里面肯定着急了吧；你家是河南的吧？前几年我还去郑州找过老朋友呢，我当年就在河南下放，待了好几年，她家好像是在北边，什么路也记不清了，你瞧瞧，老了，什么事都记不住了；她还老想让我去，这么远，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去呀；你瞧瞧你们俩，小姑娘你还是这么瘦，可得多吃点吧；你们俩多注意身体，别太忙了，年轻人也不行，得快点要孩子啊……

从电梯里，慢慢地走出楼道，一路慢慢的，老太太一直在说，细细的、碎碎的、暖暖的，一直到了小区门口。老太太现在那儿，笑着挥手、点头，脸上的老相比前几年深了许多。

有点儿不敢回头，忍不住地，却又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消瘦而又年迈的背影，自己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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