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振《文本细读》:从《木兰诗》看木兰的女性特质
(2011-12-09 21:3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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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木兰诗》看木兰的女性特质
《木兰诗》中,除了一处写到备战(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一处写到征战(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外,其余的文字都围绕“木兰是女郎”展开,着意突出了木兰的女性特质。
女性特质一:焦虑
诗歌一开始,读者的情绪就被主人公浓重的叹息所吸引: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关于“唧唧”这个拟声词,历来说法不一,但不管是哪种理解,都直接或间接地指向木兰的焦虑。这个先声夺人的开头,使我们产生了阅读的期待,更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柔弱、细腻,毫无掩饰的女子形象。
木兰为什么叹息呢?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有人为木兰假想出三种不同的选择:一是举家逃避;二是老父应征,三是代父从军。前两种选择置国家利益、弃父亲安危于不顾,于法不容,于理不通,于情不忍。可是代父从军的办法又岂能是即刻想得出,代父从军的决心又岂能是即刻下得了的?既忠于国家,又孝敬父母,还担忧自己,木兰彷徨在这三个端点之间。这是情感和勇气的较量,这是人性和理性的挣扎。
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在经历了一番反复权衡、精心考虑和充分谋划后,木兰终于战胜了自我,走出了焦虑的阴影,做出了勇敢的抉择。其实人生处处都在选择,越是在紧要关头的抉择,越能显示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国家,只有自己挺身而出,忠孝才能两全。
写代父从军,却以“叹息”为起点,把人生选择放在一个动态发展的挣扎轨迹中展开,使木兰这个英雄一出场,就有了浓郁的与众不同的平民气息。
女性特质二:思亲
踏上征途的木兰,心理有什么变化呢?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相同的句式,相似的内容,民歌惯用这种反复铺排的手法渲染某种气氛或情绪。两句的前两个分句运用的仍是五言,简明整齐,铿锵有力,让我们想到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木兰马不停蹄,日行夜宿。后两个分句突然由五言变成七言,由七言变成九言,句式变长,节奏变缓,让我们想到初次离家,露宿在空寂旷野中的木兰,耳边没有父母唤女的温馨,内心涌起了对家人强烈的思念。此时的木兰,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奔赴战场,渴望杀敌,另一方面孤独寂寞,思念亲人。既有柔弱的一面,又有刚健的一面;既有思乡的一面,又有报国的一面。所以朗读这两句,可以用语速来表现木兰的心理:用急促的语速表现军情的紧急,用缓慢的语速表现对亲人的思念——慢得又要有分寸,不是那种“一步三回头”“走一步退两步”的依依难舍、生离死别。
读到这儿,有人要问:这样的创作和解读,岂不是贬低了我们的女英雄吗?答案是否定的。对亲人的眷恋和思念,是人之常情,是人类纯洁美好的情感,正因为木兰对家乡如此依恋,所以才会为保卫祖国奋不顾身。再说,人的勇敢不是说有就有,它是柔弱在困苦中磨砺出来的。这样的木兰才是一个真实感人的木兰,一个有血有肉的木兰。
女性特质三:辞官
战争赢得了胜利,也赢得了和平,国家终于铸剑为犁。木兰功劳显赫,当然受赏繁多: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可是木兰是留下做官,还是回家纺织,这使她再一次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关键的抉择。
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这个“愿”字是第二次出现在木兰的选择中。希望干什么,不愿意要什么,木兰心里一清二楚。这次的选择,绝不是垂头丧气、无可奈何,也没有焦虑叹息,犹豫遗憾,而是坚定果断、真诚急切地给出了答案。
我们可以对木兰这次抉择的原因作点猜想:
迫于难言之隐?这绝不是她离去的主要原因,因为选择在和平时期做官,继续隐瞒身份,对于一个已经成功隐瞒多年的聪明女子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难抑思乡之情?有可能。“送儿还故乡”,“乡”与“家”不同,它是一个文化概念。一个人对故乡的思念,既包括对家人,也包括对山水、土地,对风物、人情,乃至对一草一木的眷恋。木兰的这种情结,果然在亲人那里得到了热烈地呼应: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这种洋溢着喜气的天伦之乐,是创作者对木兰辞官还乡之举最好的肯定和褒奖。
守住心灵之约?有可能。对木兰来说,纺织劳动才是自己的本色,故乡才是自己精神栖息的港湾。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
“开”“坐”“脱”“著”“理”“帖”,六个动词一气呵成,充满了青春的动感和活力。如果说木兰战前的第一次抉择是为家为国牺牲了做女性的权利,那么这和平中的第二次抉择就为自己找回了继续作女性的自由。心灵的自由远比物质的享受更有价值。虽功成名就,却还心如止水,本色依旧。在木兰身上,寄托了创作者美好的愿望。
女性特质四:爱美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
这是一个爱美的木兰,因而更是一个真实的木兰。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木兰也不例外。
征前焦虑、征途思亲,又能屡建奇功、辞官还乡,木兰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勇敢而又淳朴的巾帼英雄。在创作者看来,木兰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思亲想家、并非天生顽强的女人,然后才是英雄。明代谭元春评价道:“尤妙在语带香奁,无男子征戍气。”“香奁”,即梳妆用的镜盒。“无男子征戍气”,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木兰自鸣得意的,竟然不是自己立下的功劳和应该接受的赏赐,却是对自己女性性别长期成功地掩盖。”(孙绍振《文本细读》)活泼,俏皮,纯真,令人忍俊不禁。
也许木兰不是所有人心目中完美的英雄,但她是劳动人民自己的英雄,既儿女情长,又英勇大气,是一位有血有肉、真实可爱的英雄!这正是千百年来人们喜欢木兰的根本原因。一个“女”字,是木兰此英雄而非彼英雄的特质,是《木兰诗》此文本而非彼文本的特质。如果我们的解读不能围绕一个“女”字展开,很难说是成功的教学。
文学作品中这样丰富立体的人物形象让我们心动不已:《芦花荡》中“过于自信和自尊”的老头子,《水浒传》中粗中有细的鲁智深,《我的兄弟叫顺溜》中的倔强憨厚的陈二雷……真正触动我们心灵的,是人性,不是神性;是人的有血有肉,不是神的无所不能。真实,才是艺术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