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她开始行动了。

　　　她认真地判断了一下方向，不管怎么样，只要朝一个方向走，终会离开这里的。

　　　她想，她终于离开了。离开了那座充满温暖的小房子，离开了救了她而她却不知是敌还是友的他们两个。

　　　他们还会等她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坐在那等她吗？这些天，他们会不会一直都等她出现呢？他们见不到她，会怎么样呢？她突然有些懊悔，或许，她根本就不应该在他们的面前出现过。那么，她就不会陷入现在怀疑的无奈里。

　　　她从此将在他们的生命中消逝，他们也从此会变成她的过去。

　　　算了吧，那就让一切成为过去吧，就让一切成为回忆吧，她的一生有过这样的经历，足以！

　　　她迎着风，迎着雪。她前面的路还很遥远，还很艰难，她要自己坚强起来！

　　　她在天黑下来的时候，爬上了一座山。她记得，那山峰是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曾经爬过的。她那时还以为山的这边遍地是鲜花，遍地是牛羊，还有她的亲人和朋友。现在，她又来到这座山上，往日的痛苦又历历在目。

　　　她现在无暇去感慨，她要赶路，她不想那种绝境再次出现。

　　　她顺着山坡滑下去，她站稳后，苍茫四顾，寻找着方向。

　　　意外地，她看见了他。

　　　他闭着眼睛躺在雪地里，脸色惨白。

　　　她认出了他！一时间，她吃惊万分！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其他人，他的朋友呢？现在，就他一个人吗？

　　　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一种原始的猎取的想法油然而生！

　　　现在，她完全可以战胜他！

　　　她为什么要战胜他？他不是她的朋友吗？不，他也许是她的敌人！

　　　她要赶路，需要食物！

　　　不行，他救过她的命，她不可以这样卑鄙！

　　　她感到自己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她恐惧什么？恐惧他还是她自己？

　　　她在离他不远处站着，看着他。

　　　她该做什么？

　　　她该怎么做？

　　　

　　　梁辉从昏迷中再次醒过来，他望着天，头脑开始渐渐清醒，他挣扎着坐起来。

　　　他还没有死，这很好。

　　　他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伫立的她。

　　　梁辉心里一惊！

　　　她怎么来了？她来干什么？她好久没有出现了。他现在就一个人，又受了伤，如果她现在想要他的命，那太轻松了。

　　　梁辉再次冒了一身冷汗！她会攻击他吗？难道，真的要他死在她的嘴下吗？如果真的那样，这个世界是不是太残忍了！

　　　寒冷顿时浸透了他的心。

　　　她看见他坐起来，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以为他会站起来，然而，他没有，他就那样坐着看她。

　　　这情景，多么的熟悉！

　　　一瞬间，她为她刚才卑鄙和龌龊的想法感到自责。

　　　梁辉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不能等死。然而，脚上的痛让他的挣扎失败了。如果她来进攻，他也要和她搏斗！他的枪呢？他四处寻找，没有找到。难道，掉在山上了吗？

　　　一个军人，丢了枪？梁辉感到异常地绝望！

　　　她看懂他的挣扎，她突然明白，他受了伤，他站不起来了。

　　　往事，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她的脑海！她跌落在那个井里，她摔伤了腿，他碰到她的伤，她剧烈的痛，他犹豫和徘徊，他离开了她，她一动不动，独自等待死亡……

　　　他此刻面临着和她曾经一样的境遇！

　　　她没有再犹豫，从容地走近了他。

　　　他看着她走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不能动，任凭她走近……

　　　他们第一次这样接近。

　　　他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他。

　　　他们在风雪中，对视着。

　　　 

　　　雪，越下越大。

　　　她感到他在发抖。她想，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要救他！

　　　在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她为她自己的伟大和神圣感动了。

　　　无论如何，她要救她。

　　　可她怎么救？

　　　她在他周围绕了两圈，她想知道，他还有没有能力站起来，或许，可以呢？于是，她用自己的腿碰了碰他的脚，然后向山上跑了几步，站在那望着他。

　　　梁辉终于明白，她是要他上山！

　　　她没有想伤害他！

　　　梁辉心里突然被一阵温暖包围，她想救他，看来，他不会这样孤寂地死去了。他无法想像一只狼会想着拯救他，就像他不能理解他和曹东想拯救她一样。不管怎样，他此刻心里充满了希望。希望现在对于他，太重要了！

　　　“喂——”梁辉朝她摆了摆手。

　　　她明白他在叫她，于是跑下来，站在他身边。

　　　梁辉看见她的鼻子上挂着小水珠儿，呼吸急促，眼睛没有从前那样有神。他感受到了她的辛苦和焦急。

　　　梁辉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我受伤了，走不了了。”

　　　她看了看他的动作，走到他脚边，抬腿轻轻按了上去。梁辉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她知道，他看来是站不起来了。

　　　“去，叫曹东来——”梁辉朝山顶比画着，“叫他来救我。”

　　　她看看山顶，又看看梁辉，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叫另外一个人来。她想都没想，就朝山上跑去。跑了几步，她又突然停下来。她回头看了看坐在山脚下的梁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雪地里，雪花仍旧大片大片地飘落到他的身上，他的身影显得弱小而脆弱。

　　　他正用期待的眼光望着她！

　　　不行！她又跑下来！她跑到他的身边，用嘴叼起他的胳膊开始向山上拖。

　　　梁辉用力地挣脱！

　　　“不行，你拖不动我的！快放开！”

　　　她却全然不顾他的反抗，继续拖他。她不能把他留在这里！她不能保证她要找的那个人会明白她的意思。她曾经和他一样受过伤，被别人抛弃过，她知道那种孤独无望的痛苦，她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她不能再抛弃他！

　　　她不顾一切，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拖他。

　　　梁辉挣扎了几次，就放弃了抵抗。他感受到了她的坚决。他看着吃力的她，眼睛湿润了。长这么大，他还没为什么哭过，可眼前，他为这只狼而感动了。

　　　他不想消耗她过多的体力，他不但放弃抵抗，还努力配合她前进。伤痛再次袭来，他又昏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月亮升起来，是个满月。

　　　山坡上留下他被拖上去的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弱小的她拖起他那么大的身躯，实在是太吃力了。脚下总是打滑，她感到她的牙齿已经松动了，似乎随时都会脱落。

　　　梁辉已经明显感到她的力气越来越小了，她的步子也越来越慢。有几次，她都坚持不住要停下来。他知道，只要她停下来，他们两个就会一同滑下去，那么，所有的努力和辛苦就要白费了。

　　　她闭上了眼睛，一步步艰难地向上走着。她不敢朝上面看，她会绝望；而且，她睁着眼睛就感到天旋地转。

　　　梁辉再也抑制自己的眼泪，他把头埋在了雪里……

　　　终于要到山顶了，成功与否，就看这最后一举了。她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拉，把梁辉拖到山峰顶上，她恐怕再有什么闪失，松开嘴，用身体把他推到山坡的这一面，梁辉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她看见他安全地滑下了山坡，满意地笑了，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她在朦胧中听见他的呼叫，她睁开眼睛，看见梁辉正焦急地望着她。她的嘴边都是鲜血，牙齿已经脱落了几颗。

　　　梁辉抱着她的头，他吓坏了，看见她满脸是血，以为她死掉了。他就那样抱着她，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忘记了寒冷！如果，她为了救他而死去，他怎么会安心？

　　　他看见她睁开眼睛，才舒了口气。

　　　两个脆弱的生命互相对视着，在寒夜里，用真诚和友谊温暖着对方。

　　　她感到冷得承受不住了，她看到他也在发抖。她知道，她的工作还没有完。她努力让自己站起来，站起来的她不住地打晃。她用嘴叼住梁辉的胳膊，一阵疼痛传来，她的嘴已经伤得厉害。但她没有松口，她不能让他看出来，她已经不行了。

　　　梁辉刚想抽出胳膊，又忍住了。他知道她的嘴已经受了伤，血，还在流着，可他知道，他如果和她用力，她只能更痛！

　　　一切，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