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师，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我的一位来访者这样问我。

    在他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表。

    显然，我这个动作被他发现，他有些焦虑。

    他对我意义非凡，这一点毋庸置疑。

    首先，最明显的是，他付费给我，这对我在物质上有帮助。

    其次，我大学二年级时即立下志向，想搞明白人是怎么回事，而和他一起工作，深入探讨他的内心，每一个进步，不仅对他的心灵成长有帮助，对我的心灵成长也有帮助。并且，每一个这样的进步，都是在帮助我实现我的梦想。

    最后，最深的意义是，在与他一起工作的时间里，我有几次非凡的体会，感觉到，真的有那样的时刻，我不知不觉完全敞开自己心扉，放下了一切技术与努力，而只是放松地敞开心扉，他也一样，对我完全信任，将心中的一切毫无搁挡地呈现出来，那时，我们建立了如犹太哲学家马丁－布伯所说的“我与你”的关系。

    每一个来访者对我而言，都有如此非凡的意义。

    只是，这个意义有待我们每一个人去发现。

    作为心理医生，其实我也在时时刻刻询问来访者，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或者干脆会想，我对于你有何意义？

    有时，我也会直接这样询问，而大多数时候，我是在不知不觉地做这样的询问。它们发生得如此频繁而自动，我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这样的询问。

    很多时候，来访者会给予我证明，他们告诉我，我帮助了他们。哦，这就是说，我对于他们是有意义的。我不光是收了咨询费用，也不光是在利用譬如我的名气在挣钱，而我真的是对他们有意义的。

    更多时候，这种意义有待于我去发现，有待于我自己去确认，而不能光期待来访者的确认。如果必须期待来访者的确认，那我就会成为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总是处于焦虑中，就像一个正在恋爱的人，担心对方是否在乎自己这个人。

    要得到这种确认，或者想给予别人这种确认，我们常想，必须要有完美的结果。

    譬如，无数的人会在恋爱中渴求，我对于他（她）是唯一的，我们必须要结婚，而且白头偕老，完满幸福地度过了一生，这才叫爱与被爱的证明，除此以外都不是。

    如果是这样想，那么人生将变成不是在寻找爱的证明，而是在寻找不爱的证明。

    如果是这样想，那么看起来你是在追求完美，但其实你关注的是不完美。

    如果是这样想，那么人生势必是不完美的。

    因而，那爱与被爱的证明总是得不到。

    相反，假若你能明白，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你自然遭遇的一切，尤其是你自由选择的一切，都是非常有道理的，那么你会在不完美中发现爱与被爱的证明。

    我一个朋友因为特殊的原因，想和太太离婚。实际上，他们十多年的婚姻看起来似乎根本与爱无关，他们极少生活在一起，他们也极少有性爱。

    但是，他的太太坚决不离婚。他太太先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迫使他与她结婚，现在又用完全不能沟通的方式拒绝与他离婚。

    为此，他很恼火，觉得她就是在为难他。

    然而，一天，他在非常安静的时候，他想起童年的一幕。他趴在自家厕所的窗户上向下看。他家在学校门口，而他看到的，是他们班的全班同学们在班主任的带领下登上一辆大巴，他们一起去春游，惟独没有他的份。因为他有哮喘等疾病，所以他的妈妈对班主任说，我们家孩子一出去就是麻烦，你不用管他了。

    想到这一幕时，当年那种孤独感与自卑感再次唤起，他的双眼同时各掉下了一滴泪水。

    也就在这两滴泪水落下的同时，他突然明白，太太对我而言是何等重要。其实，一直以来，他很自卑，他怀疑根本不会有女人爱他，而他也的确很没有女人缘。

    但是，他的太太用看似不近情理的方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是如此在乎你。这种感觉，其实是他一直渴求的。

    那一刻，他对太太充满感激。

    再见到太太时，他将这种感激告诉给太太。结果太太说，可以离婚了。

    得到“你的存在对我有莫大意义”的确认后，太太给了他想要的自由。

    看起来，我们要的是婚姻、地久天长、绝对忠贞、我是唯一的⋯⋯等等完美的爱的仪式，其实我们真正想要的，就是，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尤其是，我的存在对于你是有意义的。

    许多人因为失恋或离婚到我这儿来，他们真正纠结的，就是这一点——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一旦得到了确认，他们的心就可以释怀了。

    不过，这个确认，对方总是已经给了，而自己总是不相信，自己总是认为，必须是完美的形式，否则其他一切都不是证明。

    对于这一点，我的比喻是，好像我们住在一个牢笼中，牢笼的大门非常牢固，我们以为，要走出这个牢笼，必须有一个超级英雄或上帝来拯救自己。但是，我们最终会发现，这个牢笼的大门其实是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并且，别人并不能将你拉出牢笼，因为你有一大堆办法拒绝别人的帮助。

    就像我那位朋友，那场看起来似乎一无是处的婚姻，恰恰也正是打开牢笼的钥匙。

    只不过，这个钥匙，需要你自己去发现，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