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前发在报社内部杂志上的一篇文章,现在发在我博客上,讲讲我写文章的方式,也向大家征求意见,请大家谈谈对我的专栏的感觉、希望和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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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做《健康·心理》版,我也小小地有了点名气。
去年年底,去报社门口订票点订票,走的时候,订票点的老板问我:“星期六的那个心理版的文章是你写的吧?”
“是我写的。”我回答说。我在这个订票点订过多次票,他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但并不知道我在《广州日报》具体做什么,现在终于联系上了。
“文章好看,也有用。”他对我说,“我读了好多期。”
听了这句话,心里忍不住有了一点自得感,“好看”和“又用”,是我一开始就对这个版的核心定位。现代人对心理学有猎奇心,心理版做好看并不难,但要做的“有用”,也就是对读者真正有启发,我认为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对于《健康·心理》版的定位,我印象中有这样一个对比:专业人士担心我做得太专业,而一般读者倒不觉得有这个问题。
专业人士,包括报业同行以及心理学工作者,大家普遍担心,我写得是不是太高端了一些,令大众读不懂。但是,除了前面那位订票点的老板,我楼下理发店的店长和理发师,以及偶然认识的一些白领读者,还有我一些朋友,他们几乎从未质疑我这一点,当我主动问他们,我写的是不是太晦涩了,他们普遍的回答是“没有这个感觉”。
于是,我想,作为专业人士,我们是不是轻视了读者的接受能力?
(一)晦涩是因为准备工作不足
身边的朋友也不是没向我提过意见,像《重塑你的不良自动思维》那一篇,第二天就有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读这篇觉得支离破碎,也有一点难受。
我料到了他这种感受,因为在写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难受,虽然准备工作做得还算是充足,但就是欠缺了一点什么,让我在写文章的时候没有文思泉涌的感觉。可以说,这篇文章是生硬地拼出来的。毕竟,不能说没感觉就不写。
还有一些类似的文章,譬如《苦难的童年为“神经症”播种》《幼年管教严,长大爱自欺》这两篇文章,在构思时觉得很有把握,但在写的时候仍然感觉到,少了一点什么,结果文章写得有点晦涩。也有几篇文章,自己的准备工作做足了,但采访时收获甚少,找的国内有名的专家,但并不能给我提供好的内容,结果这些文章也写得少了点味道。
也就是说,如果某篇文章写得有点晦涩,有点难受,那并非是因为写得太专业了,而是因为我没有准备好。要么,是文章的主题超出了我的体验,即我在生活经历上准备得还不够,理论上虽然过了关,但我自己没有或者欠缺这一方面的实实在在的体验,所以文章会生硬晦涩。要么,自己是普通的准备工作没做好,譬如采访对象找得不好,或者构思不成熟,偶尔也会有懒惰的时候。
然而,只要准备工作做好了,我自信可以把任何一个非常专业的心理学话题用大众可以接受的语言表达出来。
(二)准备充分,写作就有感觉
“移情(即把对父母的感情转移到心理医生身上)”是一个非常专业的话题,但《心理治疗“契机”:爱上心理医生》这篇文章却是我非常得意的文章,专业的心理医生叫好,认为远非是随便哪个优秀的心理医生都写出来的,而普通的读者也不觉得在理解上有什么困难。并且,相对于《无间道》、《沉默的羔羊》和《异度空间》等电影对心理医生与患者关系的过于奇幻的描写,我认为我这篇文章才是真正向大众诠释了患者与心理医生的“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情也是一种移情,即很多爱情都是我们将对父母的感情转移到了恋人身上,这也是一个很专业的话题,但《缘分=娶回“妈妈”,嫁给“爸爸”?》这篇文章,我也是写得非常有感觉。平时爱听别人讲他们的爱情故事,而其中的两个就被我搬到了这篇文章上,这算是一种人生的准备,如果仓促采访,只怕很难找到合适的案例。
《缘分》这篇文章引发了许多读者的共鸣,他们多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看了这篇文章,就明白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清除心理盲点,启发读者明白自己的一些事情,这是我对《健康·心理》版“有用”的定义。有些时候,我会告诉读者,怎样做才能修正以前的错误,但也有很多时候,我没有告诉该怎么做,因为只要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自动会找到答案的。
一个人的病态心理机制是怎样形成的,这也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因为这个形成过程总是很复杂。但是,只要能找到足够多的细节,就可以对一个人做比较细致的心理分析。譬如2005年大红特红的芙蓉姐姐,她可以轻松被断定为是“表演型人格障碍”,但如果只是就此引出表演型人格障碍的特性,做一个泛泛而谈的准专业论文,那估计不会有多少读者爱看,也不会多么有启发性。重要的是把整个心理分析贯穿到芙蓉姐姐的具体的人生经历中去。为此,我整整在网上泡了两天,不少于24个小时,上她的个人网站,一篇篇地看她写的个人经历,又通过google搜索所有关于她的信息,最终终于把她从高中毕业到成为北大、清华的“边缘人”的经历基本拼成了一个细节。只有在这种扎实的个人资料基础上,专业的心理分析才会有穿透力和说服力,并且读者也很容易懂。
还有像复旦大学硕士研究生张亮亮虐杀30只猫的事情。为了给他做心理分析,我也至少在网上泡了20多个小时,读了他写过的几乎所有文字,还有很多其他当事人的文字,但因为所有的文字都是集中在他硕士研究生阶段的个人经历,至于他的家庭教育,以及他在中学的一些生活经历都只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所以这篇心理分析就远没有芙蓉姐姐那篇心理分析更出彩。不过,这篇文章的启发性仍然很大,见报的当天,一个朋友就给我电话说,他再也不对孩子进行棍棒教育了。
心理学是研究人的科学,就算再专业的话题,如果能化解到一个具体的事件,或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这种心理分析就一定是活灵活现的、精彩绝伦的。
除了《健康·心理》外,我也仓促写过一些突发新闻的心理分析,譬如周杰伦歌迷谢峰自杀的心理分析,以及华港新城的老总灭门惨案的心理分析。这两篇分析的文字尚可,但因为写得仓促,而且掌握的当事人的人生经历细节太少,所以这两篇心理分析并不是非常有说服力。
一个道理,写这些文章时,也是没做好准备工作。
(三)理想的准备工作
每一周都要做一期《健康·心理》,那么,什么样的准备工作才叫充足呢?
这一点,我喜欢用《千与千寻》的导演、日本动画片之王宫崎骏的句子,他说,从来不是他去“导演”,而是故事有其自己的道理,他只需要跟着故事去走,就OK了。
这个听起来很写意,但是,如果你找不到足够好的资料,每个故事的“自己的道理”是不会显现不出来的。譬如,在准备《千与千寻》时,宫崎骏据说画了数百万张漫画,然后才找到感觉,把整个故事给很好地串了起来。
结果就是,《千与千寻》似乎很简单,但故事情节的变幻、画面之间的切割、人物情感的表露,都仿佛“恰到好处”。你会觉得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改动,一改就不完整了。
这有点像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的感觉,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情感近了又远,远了又近,每次情感的转变,其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完全不像我们的国产片,很容易让我们感觉,感情太虚伪、太假,你会觉得很难受很难受。这是因为,导演和演员太想把自己的意志凌驾到故事之上了,他们渴求自己的伟大表达,而不是谦虚去寻找故事自己的道理。
我希望自己的准备工作像宫崎骏一样,听从故事的指挥,而不是我去指挥。譬如前面提到的芙蓉姐姐,在最后的感觉形成之前,我总觉得少一点什么,于是不断地去看一个又一个资料。等花了20多个小时,找了无数的资料之后,仿佛有一个声音跳出来说“够了”,然后我就感觉到对芙蓉姐姐作为表演狂的心理机制有了一个立体的认识,我确信我一定能把这篇文章写得非常漂亮,因为我捕捉到了芙蓉姐姐之所以是芙蓉姐姐的道理。这个道理不是我强加上去的,而是它自己的。
还有像写“分离”系列文章时,我本来预想写一篇,但写着写着,收不拢了,仿佛很多很多的话要从我心中喷涌而出,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给唐迎春主任,她立即同意我分两次或更多次写。结果,我就写了两篇《分离:我们生命中永恒的主题》和《每一次分手都是心灵的修复》,这两篇文章在网上被很多人转载,不少人把它们贴在自己的博客上。本来,我还想第三篇,关于“与死去的亲人的分离”,但感觉上缺了太多东西,所以虽然准备了一些资料,但还是没动笔。但现在,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新看的一些书,我感觉到自己对这个主题有了一个整体的把握,可以写“与死去的亲人的分离”了。
关于溺爱的,也是这样子,本来想写一篇,但最后写了两篇《宠爱自己——溺爱的心理真相》和《放纵型宠爱:最懒惰的爱》,这两篇在网上的转载次数也很高。
写心理学的科普文章,和我以前做国际新闻的编译,有很大不同。这种文章,非常需要感觉,有了感觉,文字才会有灵性。在这一点上,我要感谢报社给了我充裕的个人发挥的空间,有了它,我才能够等待感觉的出现。如果是做时效性特别强的新闻,只怕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四)内容和形式
自我2005年6月11日接手《健康·心理》版以来,基本上都是一个大版一个话题,读者要静下心来,认真读,读进去,才能有收获。
那么,在这个快餐式阅读大肆流行的时代,这样写是不是不合时代的节拍呢?
我想,倒不一定,所谓的“快餐式阅读”,不只是读者制造,也是作者们制造的,大家都变得有点懒惰,既不愿意认真写作,也不愿意认真阅读。这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关系。
但鸡先还是蛋先呢?这个问题又没法回答了。不过,可以有人主动打断这个链条。
人是很复杂的,但我们却往往被一些简单的刻板印象所左右。好,既然现在流行快餐式阅读,那我也写点快餐式的东东。但实际上,我们内心中仍然有愿望,去认真地读一些值得认真一读的内容。
我想在《健康·心理》版上提供这样的内容。
这种内容,我的定义是“人性的养料”,它可以滋养读者的心灵,同时,它也可以滋养我的心灵。这样一来,虽然写心理文章非常费心力,但我却没有枯竭的危险,因为我在写这些文章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滋养。
相反,如果写快餐式的东西,那就很悬了。读者读了,呵呵一乐,但也不会对读的内容生出感情,对《健康·心理》这个版面,读者也不会有高的忠诚度。我可以相对轻松地写完,但写了之后,料定会生出一些空虚感“我究竟在干什么呢?”一期一期地写下去,只怕我写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职业枯竭。
目前这种写法,我自己的收获很大。对于读者这方面,我知道有不少人——几乎我的朋友的朋友里都有这样的人,在一期一期地存我的文章。而通过google、百度搜索,也发现我的文章的转载率,以及读者口碑,还算非常不错。或许是,只要读了几期,就会对我的栏目有较高的忠诚度,而会一期一期地读下去。
这也是我追求的目标。
不过,形式上也应该有一些改变。所有的有特色的栏目,做了一段时间后,都应该有一些形式上的改变。否则,读者会疲倦,而作者也会枯竭。我的打算是,2006年6月11日(我接受的一周年)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我会做出新的转变,以新的形式去写心理文章,基本的设想是,增加故事性的成分,减少说理的成分。其实,用故事说话,才是更高明的表达,太爱说理,恰恰是因为不能用最少的语言把道理说清楚,所以只好说了又说。
2005年6月11日开写心理版文章时,限于我自己的能力,我只能采用偏说理轻故事的风格。但现在,经过这一年的努力和成长,我感觉到,到了偏故事轻说理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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