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湖帆夫妇：养猫、画猫与藏猫

    

    在《金危危日画猫有灵》一文中，我只写了吴湖帆夫妇在金危危日画猫事，现在则要讲一讲他们的其他猫事。

    吴湖帆夫妇如同吕思勉夫妇一样爱猫，也在家中养了一些猫，可是他们更想要临清狮猫。1931年，潘静淑的哥哥潘毅斋，特意从济南弄到一对白色临清狮猫，送给他们夫妇。

    得到这两只狮子猫之后，吴湖帆夫妇越看越爱，觉得家里的一切猫咪全都黯然失色，虽然这两只猫都不会逮耗子，有点美中不足，不过他们生小猫的本事却是不赖，很快就给他们在上海的家里增添了不少小宝贝，他们简直喂不过来，只好把其中的一些拿到苏州老家去养。不幸的是，他们在苏州的狮子猫，因日寇侵袭而死掉了几批，详见吴湖帆《丑簃日记》：

    1931年4月30日：七时半起身，玩大狮子猫半晌。

    1933年6月21日：天又大雨。悉金银眼小猫二只俱死，可惜。

    1937年12月26日：傍晚伯渊来，云苏州情形尚可勉强过去……交通犹未复。吾家二白狮子猫俱死，家中什物全部被窃。

    吴湖帆夫妇留在上海的狮子猫，倒是没有出什么意外，可是他们经常偷嘴吃。有一次，大狮子猫新生的小猫太多，奶水又不足，潘静淑就想了一个办法，即把牛奶装进橡皮膏里，用注射的方法去喂小猫，详见《丑簃日记》：

    1938年6月10日：白狮子猫今日闯二次祸：上午咬另一新生小猫，幸觉早，未死。午后又到对门冯宅咬死一鸟，结果静淑赔去四角大洋，结冯氏小佣也。 

    1939年4月13日：下午大狮子猫产小猫六头之多，死其一，太多恐无佳品。静淑片刻往视，藏在房中书桌下。

    1939年4月17日：夜饭后，静淑因小猫五头母猫乳少不能吃，乃因橡皮膏一一注射牛乳，颇有趣也。每头半管已够饱矣。

    除了养猫和画猫，吴湖帆夫妇也喜欢观赏猫照片和猫电影。

    郑逸梅撰《艺林散叶》第1698则云：“吴湖帆爱猫，画室中悬有极大之猫照片。”

    1938年5月30日，吴湖帆的好友，书画家陈巨来（1904～1984）去他家做客，告诉他说，南京的电影院最近在上映一部“猫片”，里面有几百只猫咪，什么花色都有。听到这里，吴湖帆夫妇怦然心动。第二天上午，潘静淑亲自去购买电影票；下午，吴湖帆夫妇兴冲冲地来到电影院，发现所谓的“猫片”，只不过是一部歌舞片，其中虽然有群猫出现的场面，出场时间却连三秒钟都不到，详见《丑簃日记》：

    1938年5月30日：晚巨来来，甚言南京影戏院有一猫片，有数百头之多，而花色亦众。31日：余已二三年不踏影戏院，毅然往观，静淑亲自先往购票三张。下午偕静与诒儿同去，结果羣猫只出一幕，不到三秒钟即逝，其他乃歌舞影片。观者多外人，众皆大喜，余等三人则大感失望而返。

    吴湖帆不但是著名画家，也是著名鉴赏家和收藏家，而他的收藏品之一就是猫画及猫物件。我也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只不过我收藏的都是廉价的复制品或者不值钱的小东西。小时候，每到年末，我都会四处购买印有猫画像或猫照片的年历卡，一张只需要一毛钱。中学毕业后，一次，想给同学写信，却发现书桌里的信封有些旧，就去邮局买信封，瞧见一打印有孙菊生猫画的信封，买回来看了看，哪一个都舍不得使用，最后还是使用了旧信封。

    作为大收藏家，吴湖帆收藏的猫画，自然都是真迹，而且价值不菲，堪称中国猫画收藏第一人。

    1934年，吴湖帆夫妇收藏佚名《宋人五猫图》。据《吴氏书画记》（收於《吴湖帆文稿》），吴湖帆夫妇曾收藏后梁李霭之《戏猫图》、明孙克弘《蕉阴猫蝶图》、明周之冕《花阴猫戏图》、清八大山人《艾虎图》、清沈铨《画猫》、清潘恭寿《菊花猫》、清潘荇池《猫蝶图》、清吴应贞《猫蝶图》、清英和与介文夫妇《葵石蹲猫图》，计九种。据《丑簃日记》，吴湖帆夫妇曾收藏徐悲鸿《猫梦图》、清沈铨《繁花猫趣图》、清任立凡《梧桐睡猫图》等名家猫画二十多种，但《丑簃日记》中只记录了其中的一部分：

　　1933年3月20日：江小鹣交来悲鸿爲余画《猫梦图》。

　　1939年1月28日：钱镜塘持来童二树画猫，虽不恶，然非大家手笔，终落小样，因还之。

　　1939年3月

　　18日：午后吴宝臣携来文衡山画猫，不真。

　　21日：吴宝臣携沈南屏画猫轴来，购得之。

　　22日：曹友卿携来任立凡画猫轴，购之。余好购画猫，前後都廿余品矣。

　　31日：归家後见案头章显庭携来元杜本画《斗猫图》轴，虽不甚精，而神气颇得。

　　4月

　　1日：午后至大新参观汪亚尘画展，订购悲鸿、亚尘合画猫轴。

　　7日：昨日下午孙伯渊携来恽南田画《猫扑蝶图》，纸本，此图伪本作於绢素者，余曾见二三本，此图乃真迹也。

　　8日：今日午前，孙伯渊将恽猫取来，以三百廿十元成交，妙品也。

　　26日：任立凡画《梧桐睡猫图》，至精美。午後王佩诤……带来七香画猫绢本小帧，林尔卿所赠也。

　　以上所记吴湖帆夫妇收藏猫画，计十六种，再加上吴湖帆祖父吴大澂所藏潘恭寿临徐霖《菊花猫》，以及吴大澂所临潘恭寿《菊花猫》，也只有十八种，与吴湖帆自述“前後都廿余品矣”，还有差距。

　　凌利中撰《吴湖帆：近现代书画鉴定学科的奠基者》称，吴湖帆夫妇收藏猫画有：

　　“梁代李霭之《子母猫》、元杜本《斗猫图》轴、元人《猫》轴，明文徵明（伪）《猫》、孙克弘《蕉荫猫蝶图》轴（沈阳故宫），清吴应贞《猫图》轴（敬华2001年春拍331号）、恽寿平《秋猫扑蝶图》轴、沈铨《猫》轴、潘恭寿与藩岐父子《猫》对轴、李眉生与司马绣谷《猫》轴一对、童钰《猫》、任预《梧桐睡猫图》及费丹旭《猫》细绢本等达数十件；友人张珩亦曾以周之冕《猫》轴相送，而徐悲鸿、汪亚尘、孙雪泥、朱梅村等画家则索性挥毫画猫，或馈赠，或由吴氏订购。”

　　凌利中所言李霭之《子母猫》，即《戏猫图》；文徵明猫画，既然是伪作，吴湖帆应不会购买；童钰《猫》，吴湖帆已在日记中表示“未购”，故不应计入；元人《猫》轴、李眉生与司马绣谷《猫》、费丹旭《猫》，皆不见於吴湖帆日记。

　　徐悲鸿《猫梦图》，应是请江小鹣转求。1929年4月10日，国民政府教育部在上海举办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徐悲鸿、徐志摩、刘海粟、吴湖帆、江小鹣等同为该会总务委员。吴湖帆欲求徐悲鸿猫画，但与其并无私交，故请江小鹣转求。1933年3月，徐悲鸿为吴湖帆绘《猫梦图》，托江小鹣转送。

　　徐悲鸿与汪亚尘，多次合作猫图，吴湖帆1939年订购者，应是二人之前的合作。

　　每次购藏猫画之后，吴湖帆夫妇都会在画中写出题识，但下笔的多是吴湖帆。从吴湖帆的一些猫画题识和日记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夫妇对于猫的热爱。

　　吳湖帆《宋人五猫图》题识：“余素性喜畜狸奴，内子静淑尤善饲，爱若子女。近岁，余以收集古人画为课事，乃及画猫，搜罗数十幅，上自五代，以迄清季。”

　　吳湖帆李霭之《戏猫图》题识：“余夫妇皆喜畜猫，以其形威而其性驯也，故于古人画猫亦复竭力收罗，所藏大小幅不下数十本。一旦遇此，岂不狂喜，乃以战国秦爰金帑易之，以伏群狸。”　　　

    吴湖帆1937年5月27日日记：“下午桂生来，为改装潘莲巢、潘荇池（岐）父子画猫对轴。莲巢画犹是先人遗物，荇池画则是前年潘博山所赠者，博山知余夫妇均有猫癖，故购赠此画。” 

    有一次，潘静淑曾经在他们夫妇收藏的猫画中题了一首猫诗，详见吴应贞《猫蝶图》题识：“扑蝶花间戏，玩姿出自然。虎威虚势壮，舞爪意翩翩。戊寅正月潘静淑戏和。”

    除猫诗外，潘静淑还曾为他们夫妇最初喂养的那对狮子猫作过猫词《沁园春》（收于《绿草集》）：（乳猫二头，山东临清狮子种也。双目各异，号金银眼，雄者左眸金黄，夜呈翠绿，右瞳碧蓝，暗发紫红。雌者左蓝右黄，适相反。虽称金银，朝暮变换，明暗间有四色，洵奇种也。性驯可爱，词以宠之。）有小狸奴，恋恋房栊，甚可爱哉。看双睛自异，十分媚妩，茸毛难涴，半点尘埃。扑蝶花间，捕蛩草际，虎视眈眈映碧苔。非凡品，似蓝田玉种，白雪仙胎。〇相偎便尔舒怀，待自饵金鱼戏一回。任隆冬时候，娇倚绣褥，晴和天气，憨卧香阶。红药阑边，绿筠阴里，追逐秋千往复来。闲无事，把金铃牢系，伴我妆台。”    

    养猫、画猫、藏猫的吴湖帆夫妇，真可以说是一对神仙伴侣，只可惜天妒红颜，早早地带走了多才多艺的潘静淑。1939年6月29日，潘静淑突患阑尾炎，据说她不愿去医院开刀，吴湖帆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妻子疼痛难忍，在三天后去世。潘静淑的病故，令吴湖帆悲痛不已。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就在他孤枕难眠之际，他与潘静淑从1931年起喂养的一只狮子猫，突然跳到床上，去闻他的脸，因为他躺的正是潘静淑躺过的床，而那只猫以为他是潘静淑，一闻才觉气味不对，于是失望地下了床，在地板上徘徊不已，期待着潘静淑归来。由此可见，猫是有情有义的，只不过情感轻易不会外露而已。三天之后，吴湖帆把这件事写在他的《丑簃日记》之中：

    1939年10月11日：至七时张目，适对夫人遗像……。大狮猫跳至床上，睡余身旁。前晚此猫初跳上床，旋转片刻，忽来嗅余面，嗅而转身即走，看他徘徊地板上，似有寻人模样，後跳上来睡身旁，盖第一次误认余为夫人。此床本夫人所卧，余於其终命後迁卧此榻，而猫则不知也。年年天渐凉，此猫必卧床上。夫人之爱猫入骨，自小即如此，其性喜也。八时起身记此。

    最后顺便说一下，吴湖帆还曾收藏过一方紫色的端砚，叫做“有猫砚”，呈椭圆形，左部雕琢为猫头，双眼金色，砚池雕琢为猫身，猫耳右侧有天青色石眼，在西泠印社2015年秋拍“历代名砚专场”中，以含佣金41.4万元落槌。据万君超《民国画坛逸事：吴湖帆潘静淑夫妇均有爱猫癖》，此砚后来送给了女画家周链霞（1909～2000，字紫宜，号螺川，别署螺川诗屋），所以砚盖上刻着“有猫，螺川诗屋藏砚”，砚底铭文是“面如虎，眼如珠。池有水，乐有鱼。链霞铭，湖帆书。螺川诗屋”，但“湖帆书”三字已被磨去。

    

    二〇二二年五月八日

    肖毛于哈尔滨看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