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猫文中的小笔误

    

    自搜读猫文以来，除许地山、吕思勉猫文之外，最让我钦佩的就是钱锺书猫文，因其学贯中西，博闻强记，所记全面，分析精准，令人惊喜。只可惜钱锺书猫文多散见於《容安馆札记》之中，而该书手稿原文简直与天书无异。网友视昔犹今，学力精赡，不辞辛苦，将《容安馆札记》原文逐条录成电子版，於网络发布，我这才有机会大饱眼福，将其中部分内容与其他钱著中散见猫文，引用在我的清代猫书三编校注和我编写的猫书之内。在此过程中，发现钱锺书猫文中有几处小笔误，故单列於下，与猫文爱好者商榷。 

    一、《容安馆札记》第一百三十八则（卷一，第206页）：“以英语入诗者，……阳湖洗耳狂人作《别琴竹枝词》凡百余章，择尤录之，云：……‘清晨相见谷猫迎，好度由途叙濶情。若不从中肆鬼计，如何密四叫先生。’则……good morning也，how do you do也，miss也。”

    此处所言《别琴竹枝词》，原刊於清同治十二年（1873）二月初五日上海《申报》第二版，署名“洗耳狂人阳湖杨少坪未定草”，其中有诗云：“清晨相见谷（好）猫迎（晨），好度由途叙濶情。若不从中肆鬼肆（赚钱），如何密四叫先生。”

    此诗中的“谷”字，中译曰“好”，即英文good；“猫迎”一词，中译曰“晨”，即英文morning；“好度由途”，即英文how do you do，意为“你好”；肆鬼肆，中译曰“赚钱”，但该词英文应是squeeze，最多有榨取之意，与今日所言“赚钱”一词，大有区别；密四，中译曰“先生”，该词英文作mister，中译应是“密四特”。

    洗耳狂人阳湖杨少坪，即杨勋，字少坪，又称劳羊，别号洗耳狂人，阳湖（今江苏常熟）人，擅画猫，清同治三年（1864）春，入上海广方言馆就学，毕业後，入江南制造局翻译馆。

    综上可知，《容安馆札记》所言“阳湖洗耳狂人”，应作“洗耳狂人阳湖杨少坪”；“肆鬼计”，应作“肆鬼肆”；“肆鬼肆”的英文，应作“mister”。 

    二、《容安馆札记》第一百六十五则（卷一，第241页）：“《续传灯录》卷二十二黄龙云：‘子见猫儿捕鼠乎？目睛不瞬，四足据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拟无不中，求道亦然。’（按《礼记·射义》‘以狸首爲节’，皇侃谓‘旧解云：狸之取物，则伏下其头，然後必得，言射亦必中，如狸之取物矣。’正是黄龙语意）。” 

    明居顶撰《续传灯录》卷二十二云：“龙兴府泐潭草堂善清禅师：谒黄龙，龙示以风幡话，久而不契。一日，龙问：‘风幡话子作麽生会？’师曰：‘迥无入处，乞师方便。’龙曰：‘子见猫儿捕鼠乎？目睛不瞬，四足踞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拟无不中。子诚能如是，心无异缘，六根自静，默然而究，万无失一也。’”

    据此，《容安馆札记》所言“据地”，应作“踞地”；“求道亦然”句，并非《续传灯录》原文。

    三、《容安馆札记》第一百六十五则（卷一，第242页）：“按：吾国画猫者，不可一一举，若夫谐声寓意，别成一类，则《耄耋图》是也。晚唐刁光胤有此图（见《江村消夏录》），以後明宣宗（见《红豆树馆书画记》）、孙克弘、恽寿平（见郎园《观画百咏》）纷纷祖构，余皆未得寓目，惟睹日本人编印《中国名画集》第三册景印徐文长《耄耋图》，画两猫伺蝶，意态栩栩。”

    此处所言“晚唐刁光胤有此图”，应指刁光胤《蜂蝶戏猫图》，而非《耄耋图》，因《江村销夏录》卷二提及《刁光胤画册》时称，“其六爲《蜂蝶戏猫图》”。           

    四、《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二一五则》第一九〇则卷四四〇“猫目变化及猫洗脸”条：“严元照《柯家山馆遗诗》卷四《咏猫》之五‘我欲试君洗面，今朝有客来无’，正指《杂俎》所引‘俗言’；忆德国亦有谚，称猫自舐须乃人客过访之兆。”

    查《柯家山馆遗诗》卷四《咏猫》诗，末句应作“今朝有客来不”。《容安馆札记》第七四九则，又引《柯家山馆遗诗》，此次末句完全正确，作“今朝有客来不。” 

    五、《程千帆友朋诗札辑存第六册》，有钱锺书信云：“顷由振甫先生转来尊着多种，真积力久，与古为新，感喜之至。……尊着入手心痒，欲读难罢，不能顾惜昏花老眼矣。唐人《杂纂》所谓‘猫儿见热油，又爱又怕’者。”

    此处所言唐人《杂纂》，应即《义山杂纂》，其中并无“猫儿见热油，又爱又怕”句，但民间有“狗舔热油——又爱又怕”之类的歇後语。　

    

    二〇二二年四月十九日

     肖毛於哈尔滨看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