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事件评述》之《管氏有三归》(2015年4月17日)
(2015-04-17 14: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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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论语》事件评述 |
《论语·八佾》:“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孔子与管仲相距大约一百多年(管仲卒于公元前645年,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因此他对管仲的评价相对比较理性客观,不像后世那样胡编乱造,借题发挥。孔子对管仲的评价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器小”,由此连带出“管氏有三归”、“管氏亦树塞门”、“管氏亦有反坫”等话题;二是“仁”,孔子是轻易不许人以“仁”的,当弟子子路向他提出管仲“未仁”问题时,他语气肯定地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1]。”后来子贡也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仍然非常肯定:“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2]?” 在《论语》书中,能够得到孔子如此评价的人是少而又少的。
“器小”和“如其仁”,两者褒贬不一,相互矛盾,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关于“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诸侯,功绩卓著,这些都是从历史功绩方面考量的;而关于“器小”,管仲“有三归”、“树塞门”、“有反坫”,则是从个人生活细节方面考量的。相比较而言,孔子更加看重管仲的历史功绩,他认为管仲辅佐齐桓公维护了以周王朝为正宗的统治秩序,保卫了以华夏民族为正统的中原文明,在政治上能够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对后世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当许之以“仁”,至于“器小”,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节。
孔子谓管仲“器小”,以“器”喻人大概是当时人们的一种表述习惯。孔子说:“君子不器[3]。”意思就是,君子不要像器皿一样只有单一用途。子贡曾问于孔子:“赐也何如?”孔子说:“女,器也。”子贡又问:“何器也?”孔子说:“瑚琏也[4]。”瑚和琏都是宗庙里用来盛装黍稷的玉器,夏曰瑚,商曰琏,周曰簠簋。孔子以琏瑚之器来比喻子贡行事干练,为人精致。既然“器”是用来盛物的有形器皿,因此必然是有容乃大,无容则小。孔子批评管仲“器小”,说明孔子认为他为人气度不够大,胸襟不够宽,志向不够高,远远没有达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5]”的境界。
“管仲之器小”,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焉得俭”和“不知礼”。“焉得俭”是因为“管氏有三归”,而“不知礼”是因为“管氏亦树塞门”、“管氏亦有反坫”。
关于“三归”,大致有三种解释:一是三姓之女。古时妇人嫁夫曰“归”,一妻二妾为“三归”。从字面上理解,这种解释似乎说得通,但结合上下文来看就有问题了,因为这里讨论的主要是管仲生活俭奢问题,而不是妻妾多寡问题,如果把“三归”解释为三姓之女,后面“官事不摄”四个字就没有着落了;二是市租的十分之三。此说分见《管子》、《汉书》、《说苑》等书,不过这种解释并无明确依据,且不合常理。齐国地处胶东半岛,带山濒海,膏壤千里,境内物产丰饶,富有山林渔盐之利,因此商贸业一直比较发达,关市稽征制度也比较完备[6]。齐桓公时期,齐国每年市租收入是相当可观的,如果把齐国十分之三的市租收入归管仲个人所有,这是难以想象的,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三是三处官邸(寓所),这种解释比较合理,也比较符合管仲人生变化和性格发展的逻辑。据史书记载,管仲早年家境贫寒,命运多舛,八岁时其父管严仲就去世了。管氏家族的“恒产”(田产房屋)并不多,所以他一直靠经商或替人谋事为生。年轻时他曾与鲍叔牙一起经商谋事,游历过许多地方,总是郁郁不得志。他自己说:“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7]。”由于年轻时期经历了贫困与窘迫,所以他对财富特别渴望,想方设法,四处敛财。他受到齐桓公重用后,居然以“贫不能使富”为籍口,要求齐桓公为他改善生活状况。《韩非子》:“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一曰:管仲父出,朱盖青衣,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8]。’”当时齐桓公继位不久,急需良臣辅佐,所以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为他置办三处官邸(“三归之家”)。对于管仲这种近似于要挟的行为,孔子尖锐地批评道:“泰侈逼上”。这里的“泰侈”与《论语》中的“焉得俭”是同一个意思,两者从正反两方面印证了孔子对“管氏有三归”的基本态度。管仲有了“三归之家”后,生活日益奢侈,排场越来越大,他在三处官邸(寓所)都有职责相同的僚属,三处人员互不相统,“官事不摄”,在人力物力上造成极大地浪费。《左传》又载:“三十二年春,城小毂,为管仲也[9]。”管仲此时辅政已有二十余年,但他仍然索求无度,又让齐桓公把小毂作为私邑分封给他,故而孔子反问道:“焉得俭?”
关于“不知礼”,主要是指“管氏亦树塞门”、“管氏亦有反坫”。“塞门”与“反坫”,都是诸侯公室的建筑规制,管仲既“树”且“有”,即便他是仲父,也属于僭越礼制的行为,因此孔子批评道:“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管氏有三归”这件事情,主要反映了管仲在个人生活方面不够检点,在道德修养方面有失礼度,因此孔子批评他敛财无度,“泰侈逼上”。但是对于管仲“相桓公,霸诸侯”的历史功绩,孔子还是充分肯定的,盛赞“如其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