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作者：西西

P3不管是有年糕困卖，还是照旧卖烧饼，我还是要站在门口看。看店铺里的伙计，把一团团面粉用木棍揽，加些水，拌些油，搅成一个一个小粉团挑成-条条长卷，加些葱又再加些干面粉，最后，烧饼上都撒满芝麻。店伙计双手沾些水，将饼放在手上这边一摆，那边一抛，伸伸手，把饼贴到炉子的边壁上去，于是，我站着等，等烘好了的烧饼从炉子里出来。我并没有买烧饼，我只是喜欢看，我要看整个做烧饼的过程。长街上的各个店铺，每天就在那里做种种不同的表演，仿佛他们是大马戏团，不断上演令人惊讶的节目。看过了烘烧饼，我又站在旁边的店门口看做花生糖，糖板哪，花生哪，甜浆哪，菜刀哪，又香又热闹的一个地方。原来花生糖做好之后竟有桌子那么大的方块，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刀子那么斜斜地压下去，糖的模样就和菱角一样了。

我最喜欢看的还是做面条的机器，搓好了的面粉团倒进去，空隙的地方就会有面条整齐地流出来，机器整天嚓哪，整啡地响，面条不停地流出来。这机器实在令我惊奇，它怎么会做面条的呢，身体里面有许多手指吗？有一把很长的大梳子吗？我站着看了一遍又一遍，面条是永远流不完的，那是一条多么长的面条的河呀。

上小学的时候，我也很喜欢蹲在上塘滕街，这条路的名字，估计是字太复杂了，我打小就没念准确过，一直都是听奶奶听妈妈口口相授的。那条街的垃圾站旁边，有一家做烧饼的，手法就跟作者写的一样那么入味。

在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在珠宝街上有一家打铁的店，铺面很大，每次经过都看见一个老爷爷带着一个后生，两个人抡起大铁锤子叮叮叮的敲打。这个记忆很模糊了，恍恍惚惚中，记得那个店铺很大很扩。

    P5树叶长在树上时是那么青绿和柔软，当它们掉到地上来，渐渐变得更焦更黄，身体也变得愈来愈脆硬，双脚踩在落叶上面，真是一种清亮的音乐。

P7我希望老师作文课的时候永远也不要出一一个叫作“故乡”的题目，因为，我想我是没有故乡的，我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没有流水，没有小桥，没有杨柳，没有果园，没有山，没有田，没有牛羊鸡鸭的地方，也可以是一一个人的故乡吗?我是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故乡啊，那么，作文的时候，我也可以写:门前有一条河，河上有一条桥，河上又有杨柳树。可是我的故乡呢?难道我就写:门前有一条马路，马路中间有电车和公共汽车，马路旁边有一棵棵的法国梧桐?法国梧桐长得高，有三层房子那么高，比花园的围墙要高许多，秋天的时候，梧桐叶子都从树上落下来?

我的故乡在哪里呢？我从小也是在城市里长大，我妈妈也是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我的爷爷是在江苏出生的，我的姑姑是在江西出生的，我的大伯是在重庆出生的，感觉我的爷爷奶奶前半辈子就是一路在逃难，颠沛流离。我们最后落脚是在江西，我是在江西出生的，但是我们说的本地话说的又没有土著那么好。

P8沿着街道，我可以闻到花的香味，花就在围墙的旁边，离我很近，透过围墙的镂花空隙，我看得见花，我还看得见墙上爬满了青绿的藤。这些屋子都是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间，不知道是哪一层楼，传出钢琴的声音。我想，那是钢琴，因为那声音就和音乐老师教我们唱歌时弹的琴声一样。

这一段让我想起，从家到学校的路上，有一个深宅大院，当时我们住的都是木板的筒子楼，这里居然有一个好大好大院子的豪宅。大门紧闭，我每次路过都对想解开他神秘的面纱，有时候蹦起来透过围墙的镂花空隙，可以看到里面有绿地有种花。我一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住在里面啊？

P81阿珠认识很多树和果子，她会才来一堆有刺的果子堆在地上，叫我用脚去踩，把刺都擦平了，打开来一看，里面有壳，剥了壳，看见一颗白果肉，阿珠就把它放在嘴里去，我也吃，原来那就是栗子。我是吃过糖炒栗子的呀，不过，我吃过的糖炒栗子，是圆圆的包在壳里，外面没有带刺的皮。没有炒熟的栗子原来也可以吃，而且很甜。

P109大树底下埋着的是外国的钞票，妈妈后来告诉我，因为我们自己国家的钱不值钱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并非我们不爱国呀，是国家不爱我们了，生活愈来愈难了，出外面东西，本来带一点钞票在口袋里就可以的，现在却要抱一块大石头那样才可以。物价涨得叫人害怕，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P113当然，谁没有养过蚕宝宝呢，锁起来，我其实也很怕蚕宝宝，它们像毛虫，软绵绵的，握在手中心都慌了。很小的蚕宝宝像黑芝麻，比黑芝麻还要小，就像一张沙纸。小蚕宝宝都很瘦，又细又长的身体，像蜈蚣。蚕宝宝最好看的时候，大概是眠了几次之后，身体又白又胖。不过，不久它们都拼命缩短了身体，变得又黄又肿，吐出丝来，这时候，我又觉得害怕了。我是不敢碰蚕宝宝的，不过同学们大家都养，我也养一些，起劲的反而是到别人的园子里去偷桑叶。只要是蚕的季节，谁家有桑树谁家倒霉。同学们都想尽办法爬墙啦，叠罗汉啦，钻狗洞啦，把桑叶摘回来，如果真的找不到桑叶，也只好向卖蚕宝宝的小贩买，小心地用一块温毛巾包好。每次喂蚕，都要把叶子抹得很干，不然的话，蚕宝宝会泻肚子。

P162妈妈看历本的时候，我也会走过去看，她就会指着图画说：素素，你看，这幅是春耕图，明年会有很多雨呀，种田的人不会太辛苦，不过，雨水却千万不要太多才好。妈妈说的春耕图，图画里有一个牧童，牵着一头牛。图画里还有一个太阳和一株禾，妈妈说，一年里有没有雨水，是不是旱灾，就看太阳和牧童的鞋子。如果牧童穿鞋子，是天旱；如果牧童赤足，是天雨。最好就是牧童一只脚穿鞋子，一只脚赤足。

P163图书里头还有什么春夏秋冬的皇帝，妈妈也会算，把生日呀，时辰呀合在一起，数数手指，又算出来了。生在皇帝头，一世永无忧。生在皇帝肩，一世富万千。生在皇帝足，踏破荒山岭，离祖方成福。

P193到南方去，原来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呢，这么好的一座房子，不能再住下去了。陈妈，明妈，都不会每天再见得到了，尤其是陈妈，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一分别，就是永远的分别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一走出家门，仿佛一滴水掉进大海里。

P200人的一生，真的和命有关么？那么，干吗还要读书上学，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哪。

P232一个人的运气好不好，自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吧，运气不像读书，譬如背国语，如果我不会背一课书，只要多读几次，自然就会背了，读书是可以下苦功，努力读出来的，但是运气大概是另外一回事，运气又不能读，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像打仗这样的事，运气好的人，碰不上打仗，运气不好的人，都碰上了。打仗并不是小事，如果不见了一百块钱，是一个人自己的运气不好，但打仗呢，却是千千万万人的运气都不好了，为什么会千千万万人一起运气不好呢，这种事，我也想不明白。

P293考试是像游泳吧，一大群人在水里游，就是不知道哪些人可以游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