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简 

我家小区前面有两座大的宅院，分别属于两位曾显赫一时的大佬。一点不虚伪地说，这俩宅子跟我们小区什么关系也没有，大概只有到了白大姑嘴里，才会变成一种资源，搞得她那套两居室“房以邻贵”，好得天上有、地下无——不要说周边的楼盘统统都要靠边站，就是跟同小区的房源相比，“因为楼下就是某某家的大宅”，月租也要比别人多加五千。   

白大姑是我们小区的街坊，五十来岁，黢黑漫长的一张脸上，总挂着费力不讨好的笑，说起话来口若悬河、眼波流转，又因为说话的内容跟事实常有出入，不大招人待见。这几年房子的租金飞涨，白大姑家每年都“飞”得遥遥领先——她隔三差五就去中介打探行情，回来就找房客加租。合同期里一年变卦好几回，甚至因为违约涨价跟租户破口对骂，渐渐地，名声便不大好了。

那天晚饭后，我们在楼下遛弯，刚好碰上白大姑跟老头儿回来看房子，新剪了个怪怪的短发，一脸彩妆化得莫名其妙的。我假装没看见她过来，拉我老公扭过头去看花坛里盛开的西番莲，她却不识相，挎着老头儿挺胸叠肚地径直走过来，那让人头疼的笑又挂到了脸上。

我真是跟她命里无缘，看见这张脸就知道她要说的话，想起她说的话就有说不出的厌烦。

她果然又催我帮她往外租房子。果然又希望我老公的同事之一能当她的房客，因为“可以有利于儿子学习提高”。我就不明白了：她儿子是厨师，我老公的同事做证券，炒股和炒菜用的不是一样的家伙什儿，练的也不是一个套路，怎么就利于她儿子“学习提高”了？又果然，说起她的房子就来劲，强调她家的房子最安全，最安全的原因，果然又是因为她家的窗户正对着那座牛掰的大四合院，而那个大院子的主人，是某某大佬。

我这个烦哪！烦得差点撕破脸儿告诉她：那大佬死了好多年现在里面还不知道住的是谁呢！再说就算是人家的安保力量没有削减，也还跟你隔着一条马路；马路虽然不宽可绝对是楚河汉界，你家那超级房源压根儿挨不上边儿；谁家租客脑子进水了啊？为这每月多掏五千块钱……可是，一看到她那张笑得虽然别扭却又好像挺无辜的脸，我的心又软了——到底是街坊啊，这一梭子话打出去，以后还见不见面了？

她老头儿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耐烦，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催她赶紧回家。她脖子一梗：“着什么急呀？这才几点！”一对白眼儿就飞过去了。她老头倒也不疼不痒，只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嘟哝了一句：“你看你！”   

趁她嗔怪老头儿的空档，我转身要走。她却闪电般地升起一脸笑容，又朝我来了：“我上班儿那个公关公司，接了一个化妆品的推广项目，人家给了好些样品。您别客气，拿几袋——这个是试用装，别看包装不显眼，整瓶儿的在商场卖可贵了！”

我说我皮肤容易过敏，谢绝了她的好意。见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推说我们晚上还有事，得赶紧回家去准备准备。她意犹未尽地半张着嘴，好像在琢磨着怎么给今天的谈话做一个合适的结尾。经过几秒钟的筛选整理，果然又绕到她的房子上：“您回头再多费费心，给打听打听，我们家这房子……条件跟这儿摆着呢您说是吧，我也真没多要”。   

我回家心切，就答应一定帮她打听着——可是居然也能保持微笑地劝她别着急，怎么也得找个合适的。人到中年，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沾火就着、锋芒毕露，很多时候简直……“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已发《扬子晚报》，北方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