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小,她就生活在一个“精英家庭”中。美丽的母亲天资聪慧,在那个考大学如登云梯的年代里,不仅以绝对的优势从家乡那个人口大省轻松胜出,数学,竟然还考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满分;英俊的父亲,十七岁就考入“中国最顶尖的大学”,除了出类拔萃的课业成绩之外,还写得一手遒劲、俊逸的书法……说他们是一对凤毛对麟角的组合,当之无愧。
可惜的是他们的女儿,似乎并未传承他们最优秀的基因,她相貌平平,资质平平,从小学到高中一路波澜不兴,成绩,自然也平平。升入初中那一年,针尖对麦芒的父母离了婚,母亲在苦心栽培她之余,未必没有“做出点样给他看看”的负气,因而格外地恨铁不成钢,满眼满嘴,都是女儿的不足:她的数学思维不清晰,她的英语透着一股子土气,她的字写得像螃蟹被斩了脚,她的作文马嘴对不上驴唇……总之,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够,成绩,谈吐,仪态,甚至长相——尽管这完全不是她的过错,可是她也从来没有辩白,一来是不敢,二来,也没有这个意识。于是母亲更恨了,说顶看不上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卑微,怯懦,不自信,没出息。
她怎么能够“自信”呢?虽说是“玉不琢,不成器”,可是母亲的刻刀,也太锋利尖锐了,一条条、一点点地,把她的尊严切割得千疮百孔。因为高考成绩太差,她只勉强读了一个业余的大专,白天又不能呆在家里游手好闲,便进了母亲所在的公司做出纳。在升学率极高的北京考不上大学,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情,于她而言,又未尝不是丢了母亲的脸面,她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更加小心翼翼。然而,这并不能宽慰母亲的心,她越发觉得她的不够,每每当着一屋子的同事数落她的不是:不会化妆,不会穿衣打扮,两边肩膀不一样高,笑起来露出牙床,阿拉伯数字写得难看,汉字又不在一行上……她虽然孝顺乖巧,到底也有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可是越想在人前少受编排,越是心虚手软,填写单据的时候,几个字格外不能在一条横格线上,连平日里最熟练不过的数现金,到母亲面前做起来,都紧张得瑟瑟发抖。
她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除了每天老老实实地上班,把其余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上学上。专接本,本接研,一路风风雨雨地念下去,一直念到了澳洲。在那边天高皇帝远了,身心一下子自由了很多,再回来,慢慢也有了一点舒展和自信。说起节假日请同事来家里做客,请他们吃自己包的小馄饨,或是圣诞节里送出自己编的中国结做礼物,脸上,满是喜悦而惬意的笑容。这几年来,她在澳洲顺利地通过了注册会计师的资格考试,又在一个著名的事务所谋到了一个理想的职位,而最让人觉得新奇诧异的,是她竟然不顾母亲的反对,坚定不移地在那边买了房——活了小四十年,那是她第一次自己做主。
前阵子回来探亲的时候,她和母亲一道来我家串门。看着那相视而笑的母女二人,我就在想:没有哪个母亲是不爱孩子的,不同的,是表达的方式。一个精英型的母亲,身上心上,总难免是有一圈光晕的吧?它既是灯塔可以做榜样,也是“星光阵”可以炫目灼人。幸好这个曾经迷茫的孩子,在山穷水尽之际勇敢地选择了突围,才有了母亲的羽翼之外,这柳暗花明的“又一村”。
文/阿简

(已发《江城日报》、《山东商报》、《北京青年报》、《滨海时报》、《中国社会保障》、《东莞日报》、《苏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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