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从地铁站经过的人,都会得到一份免费的报纸。上车的人带着走了,路上看看是个消遣;下车从站台出来的人,则多半儿都已经看完,拿在手上是个累赘,又不合适随手乱丢,于是很自然的,这东西就成了废品。不过,大家都在轰轰烈烈地倡导打造低碳社会,人们的环保和创收意识比翼齐飞,旧报纸,理所当然地可以“废品不废”——地铁出站口,有的是为它守候的人。在他们的引领下,这些废报纸不仅可以迅速衍生出新的价值,而且可以在废品站稍作停留之后旋即转身,进造纸厂一番脱胎换骨,“又是一条好汉之后”再循环利用,华丽丽地重登传媒舞台。
我早上不上班,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喜欢溜溜达达地看看街景儿。所以几天下来我发现,地铁站收报纸的这几个人当中有个老太太,人缘儿似乎特别地好,收到的报纸,起码也有旁边同行的三四倍之多。
第一次跟她实现“对接”,是我经过地铁通道去送孩子上学回来。她老远便热络地问:“送回来啦?”一张脸笑得像秋阳下灿烂的菊花。我起初不知道是问我,也没想起来回答,见她笑容可掬地望着我,不由得左右看看。她大概看出了我的疑虑,循循善诱地解释:“天天看见你们一家三口儿。孩儿她爸给背着书包,对吧?你家丫头,真好看!”完全是一副老相识的口吻,一只手,也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地,向我拎着的报纸伸过来。
我还算心领神会,立即责无旁贷似地把报纸给了她。她接了,并没有想象中例行的客套,而是慈爱地拍拍我的胳膊,嘱咐了一句“慢点哈”,表示就此别过。我起初还有点纳闷,她怎么一下子就能跟我如此地“自来熟”,后来注意到,她跟别人也一样——遇见拖拉杆箱的,就问:“要出差啊?带衣裳了吗?报上说这两天要闹天气!”——好像叮嘱远行的儿子,虽然没有临行密密缝,也照样意恐迟迟归;遇到送小孩的,浮光掠影般轻快地摸一下孩子的小脑袋,亲昵而惊艳地赞叹一声:“哎呦小宝贝儿哎,今天可真漂亮!”——又是叫人立刻感觉暖意融融的隔代亲。于是,时间长了,大家彼此间便有了一种默契,人们很自然地,就把报纸交给她,而她也全情投入地继续跟人家聊天,相互间好像完全没有收受报纸这回事一样。她脚下那个黑色漆光的编织袋上,一只肥头大耳、侧身举着手指比划OK的米奇,眯着一只眼坏笑,那神情仿佛在说:“和谐呀,真是太和谐了……哦耶!”
我一直想知道这个神气活现的大米奇吃饱了肚子以后,阿姨怎么把它拖回去——报纸是实打实的重物,这么一袋子死沉死沉的,她一个女人,又到了这把年纪,可怎么搬腾。碰巧有一天,我看见那个曾经被她像儿子一样叮嘱过的“拉杆箱”,拖着她的大米奇袋子送到便道,帮她装到了一个三轮车上。她一面怜惜地说小伙子“受累了”,一面娴熟地把他袖子上的一截线头捏下来。金色的晨光里,一老一少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为了一袋废报纸变得母子一般,看上去还那么水到渠成、情真意切地,“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我看了这一幕,心里竟生出一丝感动——即便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商业行为,因为有了丝丝缕缕的温情在其间穿针引线,也可以变得很柔软,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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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简)

(发于《北京青年报》、《山东商报》、《青岛日报》、《常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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