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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简春运恐归族 |
分类: 一声嗟叹:世事篇 |
小青这些日子挺烦。公司里的同事,小区里的街坊,甚至连菜场里的小贩,只要是认识了可以搭上话的,见了面几乎都要问一句:“过年回家吧?什么时候走?”而这个问题,恰恰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犹豫纠结,甚至最不愿意面对的。她也明白,人家这一问,不过是年关时节最常见的寒暄,问过就过去了,有谁会真的在意它的结果呢?她就算再厌烦,也犯不上为这个跟人家臭脸。于是,她每每耐着性子微笑着敷衍过去,回过头来,却把一肚子的闲气都撒在了QQ签名上:“别问我回家的事哈!谁问,我跟谁急!”
小青的家,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那里山明水秀,云淡天高,竹影婆娑的自家小院里闲散安逸,父亲的笛声特别悠扬,母亲烧的菜特别香。在这个倦鸟归巢、游子还乡的腊月底,跟驴子一样在异乡钢筋水泥的缝隙中劳碌了一年的她,何尝不想回去静静地歇一歇,长长地舒一口气呢?可是,想想这两年回到家去的种种难处,又不由得惶惑,烦躁,不知如何是好。
在老家,小青是村里数得着的女秀才,念了大学之后又混在首都,乡人景仰、父母自豪,自己再怎么低调着回去,一进村口也成了衣锦还乡,认出她来的人们奔走相告,一杯茶功夫,家里就呼啦啦挤满了来看望的亲戚朋友和街坊四邻。父母是爱面子的人,在乐得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荣耀之余,自然也要求自己不能亏了礼数,所以每年的探访故旧,就成了小青春节期间的主修课。既是京城里回来省亲的人,给长辈的礼物、给晚辈的红包,自然都得拿得出手,她又不好意思伸手从父母那里接钱,这样热络的一圈团拜回来,一两个月的薪水就被雨打风吹得盆干碗净,换来相邻们一堆房前屋后自产自用的土特产,和热切得有点讨人嫌的艳羡。
比起这些,还有更让她不舒服的,那就是被“逼婚”。小青今年28岁,目前还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友,这事在城里算不得什么,可是到了村上,就闹得跟山雨欲来似的,楼里楼外都鼓动着风声。七大姑、八大姨、东村的婶子、西村的大娘,见了面屁股还没坐稳当,就心急火燎地忙着问她的终身大事,跟着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家谁家的媳妇跟她一般大可是孩子今年都上学啦之类的套词儿,跟房檐底下挂着的朝天椒似的,一嘟噜一串,还又干又辣,好像她没把自己嫁出去是什么罪过一样,不光自己且烦且窘,连带得父母脸上都无光,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不爽。
晚上回到跟朋友合租的住处,她关上门坐在桌前发呆——父亲的毛衣,母亲的丝巾,奶奶的保暖裤,侄子的背背佳……都是预备带回家去的过年礼物,可是直到现在她都定不下来,到底是自己带了回去呢,还是装了纸箱寄快递?公司里的几个同事今天没买上车票,凑在一起感叹“回家的路有多难”,可是在她看来,回家的难,绝不只是在春运中抢一张车票这么简单。听人说,像她这样想回家又怕回家的人,有个共同的名字叫“恐归族”,“恐归……这个恐字,用得真是精到啊”,她一个人苦笑。这个恐,跟听到年三十儿的鞭炮声就格外急切地往家奔,生怕晚一点就错过了年夜饭的那种惶恐有点相像,又有一点不同,好像嘴里含着一个青果,有点苦,有点涩,却不便与人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