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琉璃厂看老外逛街,有时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比如昨天看见的那洋哥们,年纪已然不下五张儿了,可是菊花一样绽放的眼角眉梢上,那欢天喜地的笑容,灿烂得简直像个舔棒棒糖的孩子。他一手小鸟依人地挂在咱们本土的一个美眉胳膊上,神采飞扬地白话着,另一只手则揽着一抱毛边纸,小拇指上还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得阁的墨汁,另有几支毛笔探出头来——居然还分了中楷和小楷。说起来最惹眼的,是他老人家那身行头:一身仿丝绸面料的中式裤褂,腰身和腋窝都略嫌窄小了些,包在菠萝包一样的胖身子上,说不出的局促而纠结。最要命的是那颜色——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居然是色素沉着的桃红!我看着他那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儿心疼,心里暗暗埋怨他挂着的那姑娘,怎么也不对他进行一点华服着装方面的美学教育,告诉他穿中式服装就算豁出去了敢拼炫彩,尺寸总还要穿够一些。这么揪巴巴地穿了出去,碰上一帮“不知道中国有没有电视”的蛮夷,还以为省一寸是一寸是咱的风范呢。毁人嘛这不是?
玩笑归玩笑,看着老外这么用功地做咱们的中国功课,心里还是惬意的。
我认识一个书法家老章,实事求是地说,在咱们中国的书画界,算不得什么方家大腕,可是说到中国的书画艺术,总有一种特别的民族自豪感,我猜想这十有八九,是跟他的那个洋徒弟有关。那小伙儿是在北大研习汉语的,“爱中国,爱汉字”,处心积虑地给自己起了个大俗的名字叫“富贵”,又自封了个风雅的别号叫“墨轩”。提到这洋徒弟,老章总说得挺有趣——那时候,他在琉璃厂开了个小店,卖自己写的书画作品。生意清淡的时候,就坐门口跟一帮爱写字的人聊天。富贵儿就是在那个人群里,一步一步跟他们走近的,近到后来居然被他“收了房”——成了他所谓的关门弟子。有了中国师傅的引领,富贵觉得自己好像上了道,对书法的兴趣与日俱增,整天抱本儿字帖在那看,时常看到“不知东方之既白”,尤其爱当米芾的粉丝。说起米芾,咱们同胞还净有人念成米肺或者米沛呢,他说起来,倒是字正腔圆,汁多味美的——那位兄台什么都好,就是说起汉语来过于强调平翘舌音,跟舌头根子PIA
PIA
地较劲,一不留神就口水暗流。
据富贵自己交代,认识师父之前,他没事儿就爱往琉璃厂转悠,看见有人扎堆儿,就挨在后面悄悄地听着。朋友起初不过是看他那一脸的如饥似渴好玩,又能给他一种为人师表的成就感,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白话点中国书法的历史、门派之类的常识,见那孩子实在上心,便有点过意不去,反倒认真了起来,每次跟他正聊之前,都要认真地做点准备。“刚来北京那会儿,他看见食品店里转元宵,硬是站那看直了眼,回学校就打越洋电话给他爸妈,说小时候中国叔叔请他吃的那个“袁绍”(元宵的音他当时发不好),他现在已经知道是怎么做的了,而且从始至终看到了全程,兴奋得跟阿波罗N号上天了似的。在中国呆这三四年,现在不一样了,整天计划的是回国以后要去给美国人办讲座——我教的这点玩意儿,他还要倒腾出口呢!”
在对异邦文化的引进、借鉴过程中闹点笑话,要说也是难免的事情。我小时候,街上流行过一阵五彩棉布的休闲短裤,裤脚收灯笼边,两侧开衩处吊着一个半圆的铁环儿,口袋上斜印着一串黑色的日文单词,曲里拐弯儿地还挺洋气。后来有人说,那串曲里拐弯儿的东西意思是“尿素”,那些五颜六色的短裤才逐渐退出了历史的时装舞台。这事儿的准确性我虽没有考证,但是想想那么多人被一个“尿素”窝囊了一把,多少有点耿耿于怀。现在风水轮流转,看着越来越多的老外穿华服、写汉字,急赤白脸地掉过头来赶咱们中国的时髦,在模仿咱们的问题上出点磕磕绊绊的洋相,说句可能有点阴暗,但是真心实意的话哈——这感觉挺爽。
(文/阿简)
(发于《北京青年报》、《城市快报》、《苏州日报》、《今日早报》、《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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