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情绪很是低落。原本不太在意的脱发，近来似乎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枕套、床罩、靠垫、沙发，凡是我稍作停留的地方，到处是长长的头发；擦过地板再看，则更是触目惊心：数不清的长发，哩哩啦啦挂满了拖把上的线捻儿，扯下来，黑云似的一大团，丝丝缕缕，缠绕纠结，看得让人心惊——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的脑袋会变成一个寸草不生的秃子。那一头丝滑浓密、柔顺乌亮，曾经让女伴们羡慕，也让我暗自得意的秀发，现在已经跟青春一样一丝一丝地风化剥离，渐行渐远了。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实而具体地感受到衰老，而且，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仓皇而狼狈的衰老。

碰巧又在楼下看到了一个老爷子，蔫头耷脑地歪在一个轮椅里面晒太阳，光溜溜的秃脑袋在灿烂的秋阳下泛着明晃晃的光。站在一旁的闺女，一面给他擦掉嘴角上淌下来的口水，一面娇嗔而不耐烦地大声责怪他，那语气，那神情，像呵斥一个愚昧懵懂的小傻子。我看到这里，心里一凉：这，恐怕就是我老了以后的样子吧？人哪，苦巴巴地挣歪一辈子……临了，就是这样吗？

上学的、上班的都走了，几间屋子里静得发颤，连楼上街坊那木底拖鞋的脚步声都惊心动魄的。午饭后，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空荡荡的一个家，不知怎么，忽然就感到一阵落寞。桌上的果盘里，放着一个硕大的火龙果，我百无聊赖地拿过来，在手上摆弄了半天，又漫不经心地把皮撕开，因为肚子里面饱饱的，其实并没有想把它吃下去的愿望，脑子里面想着的，却还是些看似无端却又不能释怀的纷纷扰扰。可是当我剥好皮之后无意间再看，眼前竟忽然一亮：撕下来的果皮是那样规整均匀的六瓣，婀娜地圈在棕灰色的果蒂周围，纺锤一样的形状，娇艳的玫瑰红底子上，因为粘了果肉上一层丝丝缕缕的雪白，活脱就是一朵硕大的粉色香水百合，那么水润丰泽，那么惟妙惟肖，让我恨不得立刻把它放到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瓶里，看着它好好地"活色生香"。

可是这样的念头,毕竟只是个不靠谱儿愿望。于是起身跑道楼下的花店里，买来一束几乎跟它一模一样的粉红色香水百合，剪枝，掐蕊，插瓶，装水……在满屋子浓郁得令人眩晕的香气里，我静静地望着那一束霞光一样的绯红幽幽地发呆，吃火龙果的事情，早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等再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它被我遗忘在餐台的角落里，已然不复昨日的玉骨冰肌，剩下的，只有美人迟暮一般的沮丧和灰败了。

家人见我郁郁寡欢，便围过来问我有什么心事。我照实说了，自然引来了一系列的关注和劝导，无非是脱发可以去找医生，以及衰老是人生不可规避的自然规律之类。坦白地说，这些话实在没什么创意，倒是女儿捧着我的脸对我的一句反问，让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好笑：“你的头发，难道比你的快乐还重要吗？”

我想想她说的话，又看着盘中那个已经变质的火龙果，心中很自然地便生出一丝感慨：有时候，也不过是为了一点美丽的表象，我们就那样轻易地生出了重重的幻想，却因此而忘却了内里的实质。等到蓦然回首、恍然惊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这只火龙果，在我为它娇艳明媚的皮色而想入非非的时候，那莹白美味的果肉，却因为我的遗忘而悄悄地烂掉。                                                   

                                                    （文/阿简）

                           （发于《张家港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