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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柳叶的时候，我几乎都不认识她了。

记忆中的柳叶是很平实的——身材和五官都不起眼，干净、清透的棕色皮肤上，一层淡黑的寒毛细密而茁壮，仿佛带着热带雨林里葱茏、潮湿的气息。她对自己的形象，似乎很是心安理得，从不刻意地去修饰什么，可是因为穿着简洁得体，倒也清清爽爽，落落大方。可眼前的柳叶，容颜苍老、神情落寞，一条粗重的黄金项链挂在短促的脖子上，像一串丰收的老玉米豆儿，看着格外的荒唐而刺眼。

在我们这群有青春也有闲空的人们套着琼瑶小说的模式，筛选、修正自己爱情的时候，柳叶静静地在一旁，几乎没有听到过有关她和什么人的故事。直到临近毕业，才跟一个叫项锋的老乡风平浪静地谈起恋爱，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手南下了。

婚后起初的几年里，两个人着实是过了几年苦日子的——住在罐头盒一样的铁皮房子里，冬天湿冷夏天酷热，两个人精打细算地抚养着每个月要吃七八袋奶粉的儿子，用项锋的话来说，是“有买肉的钱就没有买烟的钱”。项锋肯努力，脑瓜儿也活络，没过几年就开始升职，一级一级地，很快就熬到了一个可以“说了算”的位置上。里里外外的收入，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权势和影响力像水波一样一圈圈地散开去……项锋像一个成熟的果实高高地挂在枝头，风光无限、光鲜耀眼，这让柳叶心满意足，也让不少闻风而动的女人觊觎不已。

对于这些女人，项锋起初很是不屑。可不知怎么，慢慢地，他的心思浮动了。除了场面上不便推托的应酬，他开始有了自己情愿奔赴的约会，先是回家越来越晚，到后来索性夜不归宿了。柳叶察觉出情况不对，想尽办法抓住了他的把柄，原以为他要么百般狡辩要么苦苦哀求，却不想他非但毫无避讳，而且理直气壮——“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古往今来，男人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只要安心过你的好日子，别的又何必去管那么多！”柳叶被他的这番鬼话气炸了肺，哭着喊着要离婚，可项锋三言两语就把她镇住了——“离婚？我是不怕的。横竖这份家业，你走了也是留给我和后来的人。可你呢，这个岁数了你还去找谁？谁还能要你？我到今天还跟你过，这是对你负责任！”

柳叶的心凉了——在他们居住的那个南国小城，他的势力算得上是手眼通天。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法院关于离婚的判决，对她不会有一丁点儿好处。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跟他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要白白地便宜“后面的人”？可是如果不离婚，自己该怎么对孩子解释他父亲的行踪和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自己又怎么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为了挽回丈夫的心，柳叶也曾做过很多的努力。她把孩子送到娘家，幻想着用二人世界的温情，弥合她跟项锋之间越来越大的间隙。然而，项锋根本不回家。柳叶一个人呆在200多平米的家里，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就像这座大房子，空洞而孤寂。心灰意冷的柳叶，一个人跑到歌厅去K歌，跟歌厅里的服务生聊天、唱歌、喝酒，有时也少不了一点眉来眼去。这风声很快就传进项锋的耳朵里，他冷笑着朝柳叶啐了一口唾沫，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柳叶被这连日来的绝望和羞辱搞得几乎崩溃了，她发疯似的给项锋的朋友打电话、发短信，诉说自己吐不尽的无助和委屈。

百无聊赖的时候，柳叶便一个人背着行囊四处云游。上次玩到北京，便约我们几个朋友见面。席间，老铁借着几分酒劲提到她跟项锋的关系，劝柳叶看开一点，“像项锋这样年轻又帅气的成功人士，身边有几个妞儿很正常。做了就做了呗，顶多以后不做就是啦。”

我听了这话来气——人家玄宗老皇帝后宫里养着美眉三千，可是在把儿媳妇杨玉环曲线娶来之后，不也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我只爱你一个嘛。他项锋的候选小妞未必有这么强大的阵容，至于狂成这个样子？我把这话在心里倒腾了几个个儿，终究没有说出口——这话虽是不错，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给柳叶的火头上浇一桶油，还能起什么作用？既是没用，我又何必多这一嘴呢？

在机场跟我们挥别的一刹那，柳叶流泪了。她强做笑颜地对我们说：“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绝对不会就这么放手——项锋说得对，这么多年了，我跟他苦哈哈地熬到今天，凭什么把到手的好日子拱手让人？凭什么让别人来坐享其成？”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她的喉咙上下动了两下，朝着我们摆了下手，便急急地转身走了。

望着她那消瘦而微驼的背影，我的心头涌起一阵无尽的迷惑和悲酸——功成名就的丈夫，厌倦了人老珠黄的糟糠之妻，这是一个太落俗套的故事，听起来不稀奇，也没有太多的感受了。可是柳叶这样的较劲，又是何苦呢？什么样的日子算是“好日子”？想过“好日子”，就得装聋作哑，容忍老公的不忠吗？那这样的“好日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文/阿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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