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一声嗟叹:世事篇 |
前两天写《养不起的宠物》,跟帖中有一个谴责我“残忍”的评论,如同撕开了我心头一块经年未愈的伤痂,让它在时隔二十多年之后,又一次滴下血来。
印象中似乎是个秋天,阴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我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便看见围着一圈人,走到跟前一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个黑白花色的大狗躺在地上,被打狗队的木棒打得脑浆迸裂,满脸是血。它的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翻着,写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委屈。眼角上的泪水还没干,但是眼神已经涣散——它死了。
它的主人追过来,攥着一个敲碎了的酒瓶子要跟打狗队的人拼命,被围在一旁的街坊们用力拦住了。打狗队那个满脸横肉的小个子,临走时扔下的那句话说得很明白——“打狗队员打狗是奉命执法,他打打狗队员是蓄意伤害”。街坊四邻在一起住了几十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一条已经活不回来的狗惹出事端。
我看着躺在地上那个一身尘土和血污的大狗,不由得流下泪来——我家的黄狗小虎还藏在厨房的竹筐里,可是天知道,它还能藏上几天?
我一面哭一面耷拉着脑袋往家走,心里像被挖空了一样空落落的,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恐和绝望。
好不容易走到我家所在的胡同,一阵嘈杂的吵闹声远远传来,又让我心头一惊——那是隔壁的老赵家!他们已经打到我家隔壁了!老赵家平日里天天宾客盈门,是整条街上“人缘最好”、也最有门路的人家。唯独他家的老爷子寡言少语,一年四季最大的乐子,就是坐在院儿里的石榴树下,守着心爱的黑狗大黑、抽着烟袋晒太阳。他一向很少说话,一开口则必定跟狗有关——“狗好啊,有良心。你养它一天,它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好,”末了不知为什么,常要意味深长又斩钉截铁地加上一句“比人强!”我听见他在跟打狗队的人理论,气得发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从人堆儿里探头望进去,看见他用力拉住大黑脖子上的皮套,把它护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指着那几个打狗队员的鼻子,两眼仿佛要瞪出血来——“我看谁敢动手?我就是狗、狗就是我!要想动我的狗,先把我放倒喽!”
打狗队里有个人,恰巧是常到赵家串门的熟人,见此情景跟一个头目一样的人小声嘀咕了几句,一班人就先撤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大黑还是被绳套套了,从院墙拖出去打死了。清晨,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凄厉的嚎啕声惊醒,起来出去一看,原来是赵家老爷子在院门外找到了大黑的尸体。他万念俱灰地哭着,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一条又一条的清鼻涕哩哩啦啦地拖下来,被清晨的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就像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丝——一根根、一缕缕,抽着、抽着,整个人眼看就要给抽空了……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每当想起我们家曾经有过一个叫小虎的狼狗,我的心依然会一阵阵地疼痛。走在秋风渐凉的街头,看着身边走过的一个个乖巧可爱的小狗,我时常会想:人类一向都认为自己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君王,而这些伴君如伴虎的狗狗,今天还在这里快活地撒着欢儿,可是明天呢?它们的明天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