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们谁都没想到飞出来的第一只黑天鹅会是新冠肺炎，无数人的生活因此被打乱，很多无辜的生命被永远埋在了那个冬天。疫情当前，为了不给世界歧视中国人的机会，我们取消了原定的非洲旅程，乖乖呆在深圳，进行着要求之外的自我隔离：

3月4号是村妇不出门的第40天。

在某一个午后，我被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惊起，窗外羊蹄甲开得正好，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闪闪发光，一只头上长角的蓝冠鸟嗖的一下从窗台转场飞到了大红大绿的树冠中，满脸骄傲地看着我。

我这久被都市水泥森林禁锢的心忽然跳了一下，问自己：

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像一只告别了天空的鸟，像极了一头生存空间被无限挤压的困兽。

虽然总体来说，我们的隔离生活和原先并没有太大改变，每天照样读书练字写自媒体健身给花浇水看电影追剧，剃了光头，没胖也没有瘦，心灵的悸动来自那只蓝色的鸟，也来自一个朋友的朋友圈。

一

村妇的妈妈老说自己浑身上下腰椎间盘最突出，所以我们在2019年的夏末秋初带她去了半月山，一是因为交通便利距离妈妈家（浙江台州）不远，二是那里的温泉备受骨科医生好评。

泡汤时，一位打扮很朴素的女性服务员过来问我们需要需要茶水，类似的服务很多高档的温泉都有，让我好奇的是，这位看上去30几岁的大姐说话的语气：显然她受过一些培训，但是依然保留了一种乡下妇人才有的质朴，所以，她在问你话的时候仿佛是在问来家做客的亲戚，充满了人情味。

拉家常式的对话便这么开始了。

这位妇人告诉我们，她是附近村民——我们后来才知道半月山绝大部分员工都来自周边村庄——和温泉老板是隔了一户人家的邻居。她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除了薪资保险，更重要的是培训。她说村子里的人习惯了大声喊话，小孩子们也继承了这一点，因此家里总是很吵，但是经过培训后她改变了自己的说话语气和音量，结果某天她的孩子跟她说：妈妈，我觉得你变温柔了，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说话。

我们忍不住赞叹：你们老板很好啊。

万万没想到她的回答是：我们感谢老板，但我们更感谢你们这些客人，因为我们的工资是你们发的。

哑然失笑，问她：谁跟你说的？

妇人认认真真作答：我们老板啊。

二

半月山的老板姓连，名文和，一个很特别的姓。初次见面，他就给我们一种很强烈的“我就是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观感：

因为知道自己的来处，所以笃定；

因为知道自己的方向，所以自信。

连文和出生在长泰县枋洋镇的江都村，一道石砌的围墙，庇佑着一个偏僻的山村，村前溪水潺潺，周遭古榕参天，这些符号曾经是偏僻落后的代名词，在“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当下，却是财富的象征。

这里也是海峡两岸连氏的老家。

连文和很小便离开村庄外出打工，小学毕业的他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的学历，相反，他表示“社会大学带给他更直接、更实用、也更深刻的教育”，因为生活和现实里藏着比书本更生动的知识。

现年50左右的连文和职业生涯很丰富，做过工厂小工、搞过水电站、石头建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行销世界，尤其受对石头迷之爱恋的日本人亲睐，之所以主动结束石材生意、改行做温泉度假产品，是因为出于环保和康养的考虑：石材行业对环境损害很大，而康养度假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半月山温泉号称是世界顶级的“美人汤”——我们在泡温泉时曾遇到一位80几岁的老奶奶，令人惊讶的是她无论脸上还是身体上的肌肤都非常好，这位奶奶说自己是资深的温泉爱好者，泡遍全国发现半月山的温泉确实值得称道——但之前几个中国台湾老板经营得并不好，连文和接手的原因也很简单：

企业要转型、村民要就业，他自己要赚钱。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喊出口号：要做就做最好。

听上去充满了野生企业家旺盛的生命力和勃勃的野心。

他的理由是中低端温泉已经遍地开花竞争力不强，但是顶级产品还是稀缺。文旅新手没有一上来就搞开发，而是带着团队奔赴世界各地的知名温泉景区取经，在考察数百家温泉之后，他聘请了美国HBA、美国SBA及日本植野等世界顶级建筑设计团队进行整体设计，三年磨一剑，最终给大家呈现了当下的半月山。

听他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我们的情绪一直在波动，你会发现虽然连文和没有受过传统的高等教育，但是他的理念和做法，却又是极符合现代商业竞争逻辑的。

他说：我没念过什么书，但我是厦门大学MBA班的特邀讲师。

可见，在恍如战场的商场上，实践，比书本更能打。

后来，旁人告诉我们：园区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绿植，连文和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几乎全部亲力亲为。让我们很受触动的一点是：某天连文和对工作人员讲，那里应该有棵树，因为路面太硬了，树影能让那一块没一点。

你很难想象一个农民企业家居然会具备如此的哲学思辨和审美。

而在各种纷杂的“乡村振兴”的口号和计划里，显然连文和这样的人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活化渐渐消亡的乡村，靠的不是资本的力量，而是乡贤，是对这片土地了解得最深刻、也最爱的人们。

三

我在很多场合分享过荷尔德林的故事，他的哲学思想归结起来就是：

人应当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所谓诗意，想来必得具备：脚踏实地，头顶蓝天。

疫情爆发后，我们一直在深圳的斗室里，逼仄的环境下，生命谈何放松呢？

住在半月山的朋友发了朋友圈，他们在天大地大的地方撒野，在泥土里收割青菜。

好生羡慕。

度假期间结识的工作人员说，连文和和他的半月山估计要亏1个多亿，即便没有开工，但是员工的工资还是按时给付而且一分不少，甚至，物业还给住在里头的十几户居民免费派送蔬菜。

哎，别人家的老板。

有大地之依托，也有人情味的滋养，这才是美好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也许，是时候思考一下：回到更靠近山水的地方，给城市生活做一个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