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树

“快放手！他们只是些孩子！你们不想招惹精灵的仇恨和诅咒，Fuinur!”

“我是不想，可森林精灵选择了与我们为敌啊。”

我做了些什么？依然用剑架着身前守卫脖颈的Araval狂乱迷惑地想。与森林精灵直接冲突打斗并不是他的计划，他原本是想趁守卫疏忽离开的空隙悄悄地、一个一个地开启地牢门，不声不响带齐同伴离开这区域，找机会再冲出精灵王宫大门，或者哪怕冲不出去，等King Thranduil回来，明白这些人类并非只能束手待毙的软弱无能者也好。

不过守卫离开的时候并不多，他也只有机会开启了Fuinur法师牢门上的铜锁。然后就是这次傍晚送饭时精灵们的争吵，他看到日神僧侣冒险出来拿了钥匙，开启别人的牢门，并有袭击那些正在吵架的孩子的意图。一急之下，他自己也跑出来，本想阻拦双方直接冲突，却在看到精灵卫士攻击时受本能驱使，当先擒下了这年轻的守卫。

事情随即一发不可收拾。他看着黑发法师带领十几个长湖镇护卫佣兵抓住几个孩子，还用兵器威胁地指住他们。然后是向外的奔跑冲击、呼喊骚动，他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似乎整个王宫里的精灵都堵在了他们面前。卫士们愤怒喝斥，妇女尖叫抽泣，他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女精灵，曾经在不久前的欢迎宴会上坐在主桌King Thranduil身边的高级顾问，双手捂住胸口，死死盯住被Fuinur挟持的金发少年，脸上表情好象是在目睹世界末日的大地陆沉。

又有一对黑头发的男女精灵叫着名字跑过来，被劫持的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女孩喊了声“Nana”，开始大声哭泣。她母亲几乎晕倒，周围的精灵们争相扶住她，红头发的女精灵顾问在质询“你们要什么？放开孩子们跟我说”，无休无止的嘈杂混乱，很奇异地，被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暂时中止：

“你们不需要他们，放了其他人，你们扣着我，就能满足一切要求。”

哦不，Araval透过身前年轻守卫的肩上空隙望向被日神法师圈着脖颈的金发少年，拼命使眼色摇头阻止他。少年的蓝色大眼睛也瞟过来，看到了游侠的表情，自己脸上却是冰冷的无动于衷。

“为什么？”年轻法师手中箭尖轻轻划过怀中少年的柔嫩颈项，“给我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别告诉他，Araval祈求。你应该有最基本的自保意识，你应该被教导过把身份泄露给敌人的后果。

“因为我是King Thranduil唯一的儿子，我是林地王国的王位继承人，我是你唯一需要的足够份量的人质。放了他们，你们可以集中力量确保掌握我，而我父亲和他的臣民会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

这段通用语依然是发音迟涩、语法不准的，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而且声音之沉静稳定与孩子的稚气脸孔也很不搭配。Araval想了下精灵与人类的成长年龄差异，讶然忆起这孩子不久前在自己牢门前探头探脑、天真单纯、对“锁和钥匙”都一无所知的那一幕，与如今坚强有责任感的王子模样反差多么巨大。我做了些什么？Dúnedan统领扪心自问，茫然无措，而围观的大群精灵已发出痛苦悲叹，红发女顾问一手捂住嘴，泪水直流下来。

“那还真是荣幸啊，漂亮的小王子，”年轻的人类法师并不意外，反而回给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如何证明你的话呢？不如先命令你的全体同胞把所有武器都放下，怎么样？”

他们这一行人已经从地牢走到了王宫大殿的广阔空间里，触目所及之处，上上下下层层叠叠远远近近，到处都是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的精灵。Fuinur法师话一出口，等了两个心跳时间，见没人行动，右手一沉，寒光闪过，他怀中的精灵少年颈上顿时多了一条伤口，殷红鲜血直淌下来。

“DARO！”

辛达语的“住手”喊声自千百精灵口中同时响起，回声悠远激荡。红发的女顾问和一个站在她身边的高大战士急速发号施令，精灵们纷纷解刀放弓，金木相击声撞出一阵音波巨浪。

“这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你们这些木头脑袋的精灵死不开窍，非要让你们的小王子受点罪流点血呢？”人类法师微笑，“以后麻烦动作快一点。我这人没什么耐性，也不喜欢重复没创意的手段，你们再磨蹭的话，这对可爱的小尖耳朵，或者他的十根手指，可能会丢失一个半个哦。”

“我们的王不会让你死得很舒服，”红发女精灵颤抖着说，“如果你还关心家人亲朋，别把事情做绝，现在放了这孩子，你还有机会。”

“能与King Thranduil当面较量，是我很久以来的梦想。谢谢您的成全，my lady.”这是Fuinur的回答。

他的下一个要求是送还这些长湖人被拘捕时没收的所有武器用具，被迅速执行了。一手接过自己的法杖，用杖头火焰雕刻里的圆石抵住他刚在金发少年脖颈上划出的伤口，让小精灵的血渍慢慢浸入石球，将部分黄色表面染成粉红色，黑发法师满意地左右看看，向同伴们点头：

“我想有小王子的陪伴护送，的确足够了。放开他们吧。”

小女孩第一个挣脱奔出，被父母跑上来抱起，喜极而泣。另三个男孩也被释放回精灵群中，Araval拿开架在身前年轻守卫颈上的长剑，还没决定是否要交还他，Fuinur已伸过手来：

“我可以看看这剑吗？”

他已将箭尖换到左手执住，小臂勒紧怀中少年脖项，箭尖依然稳定地抵住他咽喉。腾出右手握着自己法杖，又伸向Araval要剑，黑发游侠微一犹豫，还是交给了他。

“孤山出品，真是神兵利刃，”右手同时握住杖身和剑柄，日神法师将这形态优美的长剑举到眼前欣赏，啧啧称赞，“我想你不介意我借用几天吧，年轻的卫士先生？”

“这是我祖父送我的成年礼物。”褐发精灵声音里蕴含巨大怒气。

“你祖父会愿意用它来换取孙儿自由的。”

他还要一艘船，结实可靠，帆橹齐全，船上备足给养和武器，停在王宫大门外的精灵水道里，足够盛装十几名男子和一个小精灵。换用宝剑锋刃架在少年颈前，人类法师推着金发小王子向外走去，很有礼貌地烦请女精灵顾问带路，把他们送到大门外。而当他们走出精灵王宫以后，那艘船最好已经准备就绪，别让可怜的小王子在寒冷夜风中遭受更多伤痛。

“我们会按要求准备，”那象是队长的高大战士回答，“但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夜里的森林河绝对不能航行，没有人类船工能在黑暗中看清湍急水流，你们会在暗礁上撞得粉碎，全部被激流吞没。连一般的精灵船工都无法在河上夜航，我们可以给你们配备……”

“哦，不用麻烦了，”Fuinur微笑回答，“我不会给你们故意撞毁船只、在水里救起小王子的机会。对了，请通知王宫外和水道河流旁边的所有精灵战士通通撤岗，我可不喜欢坐船还被监视着。如果发现外面有多管闲事的精灵，我的法杖魔石又会叫嚣渴饮小王子的鲜血呢。”

闭紧了嘴巴，Araval跟在日神法师身后闷头行进，在大群精灵愤恨悲痛的目光里，沿巨大树根形成的走廊曲折走向王宫石门。原本日夜飘荡的歌声与笑声不复听闻，偶尔传出的只有低声咒骂和抽泣，连喷泉和瀑布的流水声都失却了往日的清澈甜美，象是整座王宫都在倾泻泪雨。

黑发游侠看看队内的其他同伴，大多都疲惫而面无表情。他希望这些长湖人当中会有一些为这劫持孩子的事感到羞愧不安，如今是因为身在敌境，别无选择，出王宫以后能唤回一点良知。

王宫外的夜幕残月高挂，星光明亮。晚风疾飚，森林低吼咆哮，大桥下的水道里浪花翻涌，一艘航船果然已经泊好。仍然一臂紧圈着金发少年，Fuinur法师沿河岸坡路下到水边，却没着急上船，催促同伴们一个接一个钻进船舱，自己留在了最后，掉转身子，面向岸坡上站立的大批精灵：

“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可爱的小王子，首生的美丽种族！”

又低下头，将嘴凑近自金发中探出的小尖耳朵：

“对你的同胞说再见吧，孩子。”

Araval站在船上的角度，看不到少年脸孔，但他没听到孩子出声。岸上的红发女精灵已是泪水涟涟，战士们则象被风雨雷暴劈打过的树木，沉默绝望地目送这艘航船离岸顺流而去。

从精灵王宫门前大桥下流过的河水，只是森林河的一道支流，这段河道经过多年整修，还是比较安全的。船上全是在水上生活的长湖镇人，借助星月光辉驾船并不算困难，平稳地航行了约两顿饭时间，前面水流的声响大起来，水道汇入森林河的河口要到了。

“找地方靠岸，随便哪里都行。”

船舱里的Fuinir法师突然发令。他自上船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一直紧紧地把金发少年圈在怀里不放松，那把宝剑也始终端架着。这个命令让船上其他人都很意外，撑橹划桨的人一阵忙乱，坐在法师对面的Araval则开口问：

“为什么在这里靠岸？”

“你没听那些精灵说吗，夜里的森林河是无法航行的，太危险了。我们最好还是听劝吧。”

支流入河口处并没有码头，但有浅滩。船只触底搁浅，人们只能跳下船涉水上岸。Fuinur带着人质和必要物品下船后，又让人们把船推回了河道，目送这两头尖翘的精灵灰船顺着水流漂进森林河，在星光下载沉载浮，很快消失不见。

王宫里的精灵会通知沿岸各地，还可能会报告他们的王，这一队劫持了王子的犯人坐船沿森林河去长湖镇了，Araval闷闷不乐地想。这会误导精灵们追踪解救人质的方向，而Fuinur无疑也深明这一点。

抓住人们在黑夜涉水行进、距离拉开较远的机会，借助河水的喧闹声掩护，黑发游侠靠近走在自己前面的护卫，低语：

“Ibun，你不觉得这样不好吗？那孩子看上去比你女儿还小。”

“我们镇上已经冻死饿死病死了成百上千比他还小的孩子，”一直接受Araval照料的护卫声音冷硬，“他爹有很大功劳。我不介意让高贵的精灵王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一阵失望袭来，Araval闭上嘴，跟着人群费力地跋涉上岸。领头的Fuinur法师在东岸的树林里找到了一小块坡地，让这些长湖人暂时喘口气，扬声向他们宣布：

“我要找一棵树，大家都要来帮忙。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平安回家。”

“树？”

“对，肯定在这附近，是一棵很特别的橡树或者山毛榉。我还不能说出明确特征，只要你们觉得哪棵橡树或山毛榉姿势位置与众不同，就来告诉我。Neithan，你跟我来一下。”

仍然挟持着金发少年，日神法师带游侠走到离人群稍远的地方，转过脸来，叹一口气：

“你累了吗，兄弟？”

“还好。”内外煎熬，不累才怪，不过Araval觉得自己没有诉苦的资格。

“我也很累了。人类的躯体就是这么软弱，我真痛恨这一点。不管你想多少办法刺激振作，还是熬不了太久，”黑发法师举起手中宝剑，用自己舌尖舔过吹毛断发的锋刃，鲜血立刻迸流出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没别的选择啊。”

染血的剑锋向怀中金发少年身体劈下去，Araval大惊，抢步上前伸手去抓他手腕，没料到这年轻男子剑锋一转，迎着他来势撩上来，黑发游侠勉强闪避，右臂到底还是被砍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那剑上似乎涂有正在燃烧的火焰，火苗还沿着Araval的血脉经络四处燎蹿，径直烧向他的心脏和大脑。游侠呻吟一声，单膝跪地，左手抓住右臂，痛得牙齿打颤，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我实在很累了，没办法时时刻刻提防着你从我手里夺走小王子，”在他头顶上，日神法师语调悲伤，“我也不能冒险让你自由行动、有逃走的机会，否则我就是个大傻瓜。Araval son of Arahad，Lord Elrond的养子，强大的游侠战士，北方王国的继承人。欢迎你，成为我的第二个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