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清水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和咸肉，Araval将盛装食物的粗陶罐放在铁栅栏外，方便看守送晚饭时顺便收取。这地下洞穴虽然多处透着天光，却仍然很难判断天色，他只能猜测精灵们每天两次送饭打扫的时间分别是上午和傍晚。

 

被捕被关押最初那阵子怒气过去以后，游侠不得不承认，这地牢的生活算不上虐待。单间牢房很干净，精灵们还给囚犯们配置了稻草铺位，每天两顿饭都是面包、咸肉和清水，比一般旅行者在路上吃得还好。他们经常能够听到甜美的精灵歌声和笑声，瀑布、喷泉和流水声则日夜相伴。要抱怨待遇的话，也只能说这地方对人类来说有点过于潮湿阴冷，Araval怀疑自己老了以后会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痛。

 

然则这里仍然是牢房，是没人愿意呆的地方。和黑发游侠一起被逮捕的长湖人有十几个，大部分是已故老镇长的随从——他们本来已经要上船回家了，临行前突然发现主人失踪，慌张忙乱地寻找了一整天，入夜后却被村庄里的精灵全部抓捕扣押起来。

 

另外两个是刚刚大病初愈的护卫Ibun，以及和他一起被捕的Fuinur法师，他们被逮捕的地点是村子另一头的病房。押送回精灵王宫的过程中，这些人类囚犯被严格看管，Araval只来得及和他们交谈了两句：

 

“Galvorn呢？”

 

“幸运逃脱。”年轻的日神法师还有闲心给他一个微笑。

 

“那Ulwarth？”

 

“死了。”

 

这些有杀害镇长嫌疑的人类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最初的一半天，绵绵不绝的叫喊痛骂声压倒了其它声响。Araval的牢门对面是守卫休息处，他只能看到精灵战士在石窟里的桌椅间坐着喝酒哼歌，而看不见别的狱友，不过通过声音能判断出大家彼此相距不远。等骂到都没了力气，十几个人也就认命地吃喝睡觉等审判了。

 

平心静气地想，这也许是个机会。Araval被告知这桩罪案会由森林精灵之王亲自审判，而为了见到King Thranduil，他已经努力挣扎了两年多。他有自信，只要能说上话，他可以引起精灵王的注意，凭借Lord Elrond养子的身份，也有很大可能得到单独交谈的机会。

 

但交谈之后呢？他的任务是“劝说森林精灵出兵雾山夹击地妖”，以阶下囚的地位向精灵王提这种要求，有什么份量可言？只会让那高傲难对付的Thranduil更加看轻林谷的实力吧。

 

何况目前长湖镇和林地王国的紧张局势，也让森林精灵不可能忽视东部近在眉睫的骚乱，而转头把大量兵力调去西方雾山。不，他必须要以独立自由的身份去谒见精灵王，最好还是在帮助这两个国家解决争端之后……

 

眼前一条影子匆匆闪过，Araval看到守卫的精灵战士象灵猫一样轻捷无声地跑过自己牢门，顷刻后，柔和的辛达语传过来，那守卫似乎是在向一位女士问候，又接过了她拿着的什么东西，询问要去哪里。

 

“……三个庄园的人几乎同时到了，真要忙死，我们一点人手都抽不出来。哦，谢谢，不过你不是正在值班看守囚犯吗，Delar？”

“没关系，犯人都锁得好好的。我帮你送过去再回来，耽误不了太长时间……”

 

这几天Araval也注意到了，精灵们似乎很忙碌，白天只有一个守卫在这些牢房之间转悠，晚上才增加为双岗监视。其实他们不派人守卫，我们也逃不出去啊，游侠苦笑着靠墙闭上眼。每个囚犯都试过钢铁栅栏门和大铜锁的坚固度了，毫无指望。

 

“这里有一个，快来看……”

 

稚嫩的少年声音令Araval蓦然睁开眼睛，正看到栅栏门边的微光里，一颗黑发的小脑袋伸出，紧接着又是一颗金发的。

 

“他是在睡觉吗？一动不动的。”

 

“不，Tulion，人类不会睁着眼睛睡觉，我的家庭教师说的。”两个孩子都讲着辛达语，金发的那个蓝眼瞳与Araval对视上，换通用语轻轻试探一句：

 

“Hello？”

 

“Mae govannen.” Imladris领主的养子回以从小说惯的母语，果然有效，两个精灵少年的眼睛都睁大了：

 

“哇哦，他会讲Sindarin，Legolas！”

 

“也许只会一句问候语，我Adar说很多商人都会讲多种语言的问候语，用来跟各个种族做生意的时候拉近感情，”金发少年以Sindarin回答同伴，目光扫过门外的空陶罐，坚持跟囚犯讲人类通用语：

 

“你饿吗，Master？需要更多食物吗？” 

 

这孩子是把我当成了关起来饲养的动物吗？Araval又恼怒又有点好笑地想，同时也注意到金发少年的通用语发音迟涩，用词书面化，似乎是特意学过但平时很少讲。

 

他听长湖人说过，经常与人类打交道的精灵都能讲流利通用语，所以没什么人去学说精灵语。那么要给首生子留下深刻印象的话，坚持讲Sindarin似乎是个不错的策略：

 

“我们得到了厚道的照顾，感谢关心。即使有些微身体不适，在林地王国王位继承人、俊美的young Thranduilion的辉照下，一切痛苦损伤也会烟消云散。”

 

他把语声压得很低，也维持着倚墙而坐的姿势没变，只低下头以手触额、抚心外翻，行了一个标准而自然的精灵式礼节。再抬起头，看到黑发少年的眼睛瞪得更大，小嘴张成了O型，被他叫出身份的金发少年则涨红了漂亮小脸蛋，先是反射性点首回礼，随后突然叫出来：

 

“我见过你！那天在王宫大门那里！”

 

“那天冲进放酒仓库里的人也是他，记得吗？”黑发少年也想起来了，“在我们发现酒桶里的人头以后。”

 

“对，对！所以是你们杀了你们的镇长，又把他的头颅割下来偷塞进我Adar的酒桶里吗？”金发小王子两道秀气的黑眉中间蹙起波纹，“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那是可怕又恶心的罪行。”

 

“还害得我们喝了那掺血的酒，两口！”时隔多日，黑发少年还是一脸没呕吐干净的表情。

 

“如果你们想用这种办法来谋害我Adar，那是没用的，”金发少年宣称，“我们的国王很强壮，人类的毒药都对他没作用，血也不行。”

 

我只希望你的Adar和国王审判案件时，思维方式别跟你一样，Araval郁闷地想。酒桶里的镇长人头带给他的惊愕，丝毫不逊于给在场小精灵们的，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这桩命案的前因后果。他只能确定一件事：无论是谁干的，都是为了彻底辗碎长湖人和森林精灵之间本来已经脆弱不堪的联盟。

 

以简洁的辛达语，游侠尽量给两个孩子说明此事与自己无关，而精灵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码头地所有长湖人全部关押起来的做法也很蛮横霸道不公平。金发的Legolas听得比较认真，黑发的Tulion显然耐性差些，没听完一半就开始东张西望，好奇打量牢房里外的各种东西。

 

“这是什么？”高个子少年突然问，他伸手正好能够到连接铁栅栏门栓与石壁上铁环的大铜锁。

 

Araval停话，把脑袋尽量凑近铁栅，斜眼望上去：

 

“那是一把锁。”

 

“做什么用？”Legolas也好奇地问，站起身来踮脚尖去摸那花纹缠绕的铜锁。

 

游侠刚要回答，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这一群囚犯被关进牢房以后，约有一两顿饭时间，扣了拴的铁栅栏门外一直有不下十个全副武装的精灵战士守卫，辛达语的“锁在哪里”“钥匙呢”之类的叫喊声响个不停，过了好久，精灵们才拿来这些外表精美却锈迹斑斑的铜锁，完成了关押囚犯的工作。

 

看上去在精灵王宫里，“锁”这种东西是罕见不常用的，这两个孩子甚至都没听说过。不过Araval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回想起来，他自己在Imladris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也没见过什么上锁的地方。

 

“这是个很好玩的机关器具，”黑发游侠对两个孩子微笑，“把对面墙上挂着的那串铜件拿过来，我教你们怎么玩。”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两个少年都看到了对面石窟里的桌椅、壁灯、桌上酒瓶，以及墙上挂着的零碎东西，其中有一串挂在圆环上的形状各异的铜件。Tulion跑过去，从墙上摘下那串铜件，拿在手里跑回来，以疑问的眼光看向Araval.

 

“你们看见锁上有一个深洞吗，”黑发游侠以亲切和蔼的语调讲着辛达语，“你们手上的铜件，只有一个大小和形状合适，可以插进洞里去转动。你们不妨先猜一猜是哪个，再插进去试试对不对。”

 

“就象谜语只有一个谜底？——我猜这个。”

 

“嗯，就是一种猜谜游戏。那个不太象，头部过于小了。”

 

两个少年兴致勃勃地试了四五次，终于，身在铁门内的Araval听到了“嗒”的一声，美妙如仙乐。Tulion也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举起手中钥匙：

 

“我找到了！是这个三叶草型尾环的！只有它插进去能转！”

 

“真的？给我试试！”

 

金发少年从朋友手中拿过三叶草型尾环的铜钥，却插不进锁孔里去了。Araval已经站起来，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洞内，指导两个孩子：

 

“你们要先把松开的锁推合在一起，才能再插进去转动。”

 

精灵们使用的铜锁，是纹式繁复的隐藏式舌锁，松开与锁闭时的外表区别并不明显。依照黑发游侠的提示， Legolas将弹开的锁舌推合，锁孔复位，这下手中钥匙果然能插入了，轻轻一扭，“嗒”一声再度弹开。

 

两个少年同时欢呼雀跃，Araval也忍不住微笑，随即收敛了笑容，警告他们：

 

“你们该走了。把这串铜件放回原处，别跟别人说你们和囚犯谈过话。成年精灵不会喜欢你们接近我的。”

 

“他们不喜欢。”金发小王子同意，他的朋友跑着去把钥匙串挂回墙上，“我们下午还有课，确实得走了。希望您能得到公正的审判，Master……？”

 

面对这水晶般纯真清澈的蓝眼睛，西方皇位继承人心头泛起愧疚，觉得自己不能再有一点欺骗隐瞒了：

 

“Araval，son of Arahad.”

 

1349年之后，历代Dúnedan统领均在名前加“Ar”，以示对北方王国的统治权。Araval不知道森林精灵对Númenor历史了解多少，也许King Thranduil得知他和他父亲的名字后，会有所反应，不过显然幼小的精灵王子还不知道那些复杂过往，他只简单点了下头回应，礼貌道别，就和朋友轻快地跑远了。

 

如果有机会，我会向他和他父亲当面郑重道歉，为这次的诱导利用行为。黑发游侠叹息着，站到离门锁最近的位置，踮起脚尖，伸直手臂去够那把铜锁。

 

这有些困难，需要调整好手腕和指尖在铁栅石壁间的角度位置。当他刚刚确认自己能够取下这把被金发小王子打开而忘了再合上的铜锁，精灵守卫的说话声已从不远处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