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anduil根本数不清自己来过长湖镇多少次，无论是作为近邻王国的君主率众正式访问，还是象这次一样不表明身份地微服进出；千百年来，又名Esgaroth的这座人类城镇也经历过多次毁灭重生，除了位置固定在大湖区域，镇上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其中就包括进入城镇的途径。

 

和平繁荣时期，这商镇基本在白天放任各色人等随意进出；也有财政困难的时候会在大门处征收入城税，或要求入城者购买各种许可等；形势危险处于战争状态时，大门卫兵会翻检搜查所有入镇的人员车辆，扣留剑箭武器以及看上去不怀好意的人；大白天镇门紧闭、长桥毁断、完全不让外人进入的时候也有……但这一次目睹的情景，还是完全出乎森林精灵王的预料之外。

 

他和卫队长两人从南端瀑布旁边骑马盘旋而上，又沿湖岸走了整夜，在东方微明的曙光里看到水中城镇剪影后，将马匹留在岸上，步行接近那座通往湖心的长桥。路途不近，当他们踏上老旧的木条桥板，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早过了城镇大门正常开放的时间。

 

城门也确实开着。有人在桥上缓慢走向镇内，更多人牵着牲畜、推着车子、背着行李从城内往外走。无论去往哪个方向，所有人都是衣衫褴褛、低头弯腰、脸上只有麻木冷漠，相互间很少交谈对视，几乎跟桥下湖水上漂浮的死尸差不多。

 

大桥彼端，镇门两边，守卫的小屋由漏下天光的屋顶和两面板墙勉强支撑，里面空无一人，象城镇外围的很多所房屋一样。

 

没人询问这两个陌生旅行者，尽管他们用披风上的兜帽遮住脸孔、腰挂长刀、卫队长Serech还身负长弓利箭，数千年战士生涯形成的身姿步态，使他们衣角的每次拂动都散发出危险强悍气息。偶尔也有镇民投来一瞥，但大多是匆匆扫视而过，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拆卸已经废弃的房屋，搬运鱼虾、菁芜、布料、木材，撑划着小舟收集水面上的尸体，焚烧天知道是什么东西……视线所及处，残垣断墙间冒出多股黑烟，大小河道污浊脏臭，一些还能遮蔽风雨的屋檐下，挤着成群的老幼残疾乞丐。 

阴影重回不过才三十年，曾经繁华富足、汇聚了大陆北方各种民族、各种物品、各种新奇特产的城镇，竟已如此满目疮痍、破败荒凉。

 

Thranduil回忆了一下市政厅和镇长Viruvor家族的祖宅所在地，寻找着连接各座房屋和平台的桥梁，向城镇中心走去。这一路所见景象比外围好一些，房屋大多还完整，一些市场也仍有商贩在经营，只是叫卖声听上去有气无力。

 

同时，他发现自己这一行两人不孤独，路上行人有很多也是朝着城镇中心步行，再加上河道里行驶的船只，渐渐汇成了一股人流，都向着同一个地点进发。如果他脑海中的旧地图还没过期的话，那似乎是市政厅广场的方向。

 

“看上去人群在聚集，my……”紧跟在精灵王身后的卫队长硬生生咽下了一个“king”字，“象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想最好我先过去打探一下，回来再向……”

 

“别再想这种事了，”Thranduil厌烦地打断卫队长，“我三十年不涉险是为了儿子，我自己又不是个elfling！”

 

他们已经走进了所见最大的一座市场，地面中间是两排移动棚柜，两边则是永久性的商店。从店门屋檐上方褪色的遮阳蓬、悬挂招牌花篮的铁钩、有的已经破损的玻璃门窗可以看出，这条商街曾经是豪华高档货品的聚集地。如今约有一半商店还开着门做生意，有些把货物搬到了门外台阶上展示，各种口音的“大减价”“清仓”喊声此起彼伏。

 

一枝小箭飞入精灵王的眼角余光。蓝眸一转，Thranduil的长步子停在一家玩具商店门前。

 

高台阶上零零散散放着不少货品，最上层的玩具是一株栽在绿色底座上的木雕树，树干旁边连着一个站立的小弓兵，左臂举弓，右手里伸出一根长线，线头上系了一根小铁箭；离弓兵一指之远，树冠下吊了一个小圆箭靶，用红笔画出三道环线和正中的红心。

 

“纯正矮人手艺，Dale最著名的玩具世家出品，限量制作，最后一套，绝版宝贝！您家孩子一定会爱死它的，来看看吧，Master！”

 

玩具店店主是个棕色皮肤的中年妇人，一面用Dale口音叫喊招呼，一面拧动小弓兵背后的钥匙。随着发条扎扎扎上紧，弓兵右手的弹线缩回臂内，将那枝小铁箭带回掌中并横搭到弓弦上。

 

“精工打制，分毫不差！您瞧好了！”

 

一按右手，小弓兵的铁箭离弦飞出，“嗒”一声准确击中箭靶红心，将木制的小圆片打得前后晃荡了一阵。不过最有趣的是弓兵的右臂射出箭后随即上举，还在空中抖动了两下，仿佛是在为自己握拳欢呼，样子颇有几分神似某个箭术天赋不错的小精灵。

 

“把它带走吧，Master？这可是我珍藏了多年的镇店之宝，一直舍不得卖。唉，这地方实在没法住了，只能减价出清，忍痛转让啊。别看它个头不大，里面全是精钢，坚固结实保用，您家儿子玩够了，还能留着给孙子玩……”

 

“怎么卖？”Thranduil开口询问，打断了这妇人给Oropher王室编撰谱系的努力。

 

似乎是被他的音色震慑，女店主愣了一小会儿，才回神报出一个数字。

 

“我看上去这么好骗？”隐藏在深兜帽里的唇角微微一掀，精灵王伸臂拿起那个玩具，指尖触感沉重而细腻，确实是很优等的材料和做工，不过就算他已经有两千年没亲自买过东西了，也能听出店主所报价钱有多离谱。

 

两千多年的王权统治能使一个精灵的声音何等威凌沉肃，人类也很难想象得到。女店主倒吸一口气，又吐出个数字，约是刚才开价的三分之一左右，随后好象是后悔了，双手一摊，大声叹气：

 

“这真是半卖半送的吐血大清仓了，高个子先生！我在镇上开了几十年店，这‘神箭手’一共也就进过不到十个，从来没卖过这个价，连成本都不够哟！Dale世家要是知道我把他们的限量珍宝处理得这么便宜，以后一定再也不和我做生意啦！”

 

其实如果要认真讨价还价，Thranduil估计还能再把这开价打下几成来，不过他没那个时间和兴趣了。回身向卫队长点了下头示意付钱，把玩具交还给女店主，让她包扎好。

 

这套钢木玩具有个漂亮结实的外包装木盒，女店主收钱后进屋里找了出来，又在盒内垫上不少软絮旧纸，盒外则用一大片羊皮包裹严实，伸手去取缎带：

 

“男孩还是女孩，高个子先生？”

 

“男孩。”Legolas有很多材料贵重、雕刻优美的玩具，但是Silvan精灵不擅长制造机械，他应该没见过这种使用齿轮链条关联动作的小玩意。那好奇宝宝会喜欢这礼物的——不知道他能忍多久，才会动手拆开它、然后再也装不回去呢？

 

女店主剪下一段蓝色缎带，将羊皮和木盒捆扎在一起，又熟练地打个水手结。将缎带角扯平展，双手举起包好的玩具，对着阳光左看右看，皱纹密布的脸上绽出满意笑容：

 

“这就好了，上等优质珍品，要配上等精致包装才对！长湖镇老Missy家出货，永远不同凡响！”

 

她脸上笑着，最后几个字却哽咽了。Thranduil转开目光，留意到她拿出的木轴上，红蓝两色缎带都所剩无已，与黑暗店内空洞的货架如出一辙。这妇人虽然卖东西漫天要价，但她说“清仓转让”，要搬离长湖镇，应该不是假话。

 

欣赏完自己的货品，女店主恋恋不舍地伸双手交给“高个子先生”，Thranduil接过，习惯地说了句“Thank you”，转手递给卫队长收进背囊。大概是这举止高贵又彬彬有礼的姿态让女店主有点感慨，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们快走吧……”

 

精灵王本来已经要转身走开了，靴跟一顿，藏在兜帽里的脸又转了回来：

 

“怎么？”

 

“呃……”妇人吞吞吐吐，“我不知道你们两位的身份，也不知道你们跟森林精灵有没有关系，不过你们个子很高所以……总之，现在镇上的人不喜欢精灵，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唉跟我没关系啦，如果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你们就别在这里闲逛了，带着‘神箭手’赶紧回家吧。”

 

Thranduil还想进一步询问，却听到头顶有洪亮悠远的巨大声音响起，一下又一下，远远地震荡传扬开去。他愣了下才记是这是人类城镇的钟声，有些城池用来报时间，有些用来召集人众通知警戒等。

 

“又来了。”女店主咕哝一声，手脚麻利地收拾台阶上的货物，最后再告诫两个顾客一次“快走，别留在这儿”，退进店内关门上锁。

 

那钟声是从市政厅广场方向发出的，响彻全镇。人们大多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有些象女店主一样回家关门，更多人则走路乘船向广场聚集。Thranduil考虑片刻，带着卫队长沿一架悬梯上了屋顶，在鱼鳞一样延展的木瓦屋檐间快速奔跃。

 

长湖镇的房屋间距都比较紧密，遇有空隙一跃而过毫无阻碍，两个精灵战士径直上到了全镇最高建筑——市政大厅的房顶，在不停震响的巨钟附近找了个掩蔽处伏低，身下就是市政厅前门外的宽阔高台和长阶。此时，长阶下人数已聚集成千上万，而台上则站着十来个衣饰华贵者，大部分是半个多月前曾在林地王国里做客的七大商业家族成员。有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妇，身边依偎着两个孩子，手上还抱着一个，眼睛红肿容貌憔悴，看上去有点眼熟，Thranduil记起来她是老镇长Tolt的女儿，曾数次陪同父亲访问精灵王宫。

 

在这群富商对面，台上还站着一个麻衣褴褛、短发赤脚的男子，形象虽朴陋，笔直的身姿却是卓荦不群。

 

Thranduil眉头一皱。他在外巡游期间，收到了多次关于码头地情况的汇报，其中提到在村庄里留滞的人类，就有这个长湖镇的下任镇长平民竞选人Galvorn。最后一封信则说“发现长湖镇长被杀后，我们将码头地内所有人类都扣押起来送回了王宫”，那么这个人也应该正被关在王宫地牢里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镇上？

 

而且是出现在台下聚集大量愤怒穷人、台上富商权贵正指手划脚的场合里，这非常非常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