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岁末开始，人类孩子的身材就会超过精灵，在他们飞快地长高长大的时候，精灵孩子依然留连于自己儿童时代的第一个春天中。而当人类孩子的身高已经长足时，与他们同龄的精灵在人类眼里看起来仍不超过七岁。Eldar精灵直至出生后五十年才能在身高和体格上发育完全，有些精灵甚至需要大约一百年的时间。——《LAWS AND CUSTOMS AMONG THE ELDAR》

 

弯腰把自己的弓囊箭筒放在门边常用的架子上，Legolas头也没抬，兴高采烈地叫嚷：

 

“Ada，你去看我比赛了吗？”

 

“对，我看了，”回应声从大更衣间那边飘过来，“Congratulations，son.”

 

“Thank you!”金发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更衣间，发现父亲正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晚宴礼服，银光闪烁的收腰长袖袍下摆直垂至地，黄金额冠则被总管Galion拿在手中擦拭。室内三个成年精灵同时转过脸来对他微笑。

 

跳到国王面前的镜台上，双手拄着台边挂坐着，两条细腿垂下来晃来晃去，Legolas努力绽放自己最纯真无辜的笑容：

 

“今天晚上你要给我颁发铜箭吗，Ada? 是为了这个才换穿大礼服？”

 

“你真敢想，”King Thranduil好笑地回答，“我会给你发奖品，没错。之后有重要宴会，你也得穿礼服参加——还不快梳洗去。”

 

镜台上笑眼弯弯的小脸立刻变成愁云满面，伴以一声懊恼抗议的呻吟。Legolas从来就不喜欢穿正式礼服坐在主席上父亲身边扮演他的王子形象，一些不那么正式的聚会中，Thranduil也允许儿子到台下和朋友们坐在一起自由玩乐，毕竟这孩子还远未成年，没到必须履行自己身份义务的时候。

 

“我不能和Tulion家坐在一起参加晚宴吗？他说他Adar晚上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蝶麦树的事。我的其他朋友也会坐在那边，他们都参加了今天的射赛，我们有很多话要谈呢——你看比赛看了多久，Ada？”

 

“没多久。”

 

“只看了我的比赛？”少年露齿一笑，长睫毛下的蓝水晶眸子随即现出疑惑，“可你怎么知道我要上场了？离得那么远。”

 

精灵王只扬了下唇角，抬起左臂让侍从整理衣袖折褶。回答王子的是一边已经擦好王冠放下的总管Galion：

 

“陛下想知道的事，自然就会知道。——你今晚想戴哪顶额冠参加宴会，Legolas？”

 

说着转身拉开一座高橱的柜门，万千珠宝华光立刻散射出来。

 

Legolas噘噘小嘴，假装没听见王室总管的话，继续仰头盯着父亲的脸：

 

“我的所有朋友也都会等着过几天看霞光鸟，然后在满月的时候去蝶麦树林，给它们唱歌。你不是也说蝶麦树是非常重要的吗，Ada？”

 

“霞光鸟”是一种极其美丽而罕见的鸟类，据说它们最偏爱的食物是“喷弹花”喷出的种子，因此每年精灵们举行完射箭比赛后的几天，散落在草地上的种子被晒得半干后，会有大群霞光鸟飞来啄食，缤纷翅羽瑰天丽地蔚为奇观。只是差不多每年这时候Legolas都已经跟随父亲出巡，所以还从未亲眼见过那情景，早就思慕已久。

 

至于“蝶麦树”则是另一种罕有植物树种，外表平平无奇，秋天却会结出蝴蝶型的大果实，果实中满蓄的种粒形状、味道、成份都与小麦粒相似，磨出的粉末用来烤制面包饼干等口感很好，完全可以作为粮食储存食用。

 

森林里缺乏种植小麦等作物的空地，粮食的对外贸易依存度很高。精灵们认为如果能大量种植繁育蝶麦树，就可以解决粮食来源问题。但是这种树的成活和繁育都比较困难，十几年前在森林河岸边一处小山坳里发现了小片树苗后，王国的首席林务官亲自移居过去精心呵护培育，想尽种种办法，成效都不显著。每年秋天树苗结实时，组织附近的未成年精灵过去在满月之夜对它们唱歌，是目前唯一有些效果的保育方法。

 

“蝶麦树很重要，”Thranduil同意，“但这并不代表需要你去那里。”

 

“Tulion的Adar说如果我能参加，会起到很大作用呢。”

 

“满月时汇聚到蝶麦树林的elfling会有二三十个，缺少你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总管Galion这时捧起额冠，拉开镜台前的座椅，让国王坐下——没一个森林精灵的身高足够为站立的King Thranduil从容戴冠。

 

镜台上的首饰盒与摆件之间，金年少年纤细的身影依然挂在那里晃荡着。坐进椅中的精灵王对儿子皱眉：“下来。”

 

撑在台边的双手一使力，Legolas轻捷前扑，空中蜷起双膝，稳稳当当地跪坐在父亲的大腿上。抬起小脸，父子俩鼻尖相对：

 

“因为我有你的血脉，好几个林务官都说如果我也去为蝶麦树唱满月之歌，会让它们在森林里的成长更快更壮，也会更早繁育出更多种子和小树苗。你不这样认为吗，Ada？”

 

他儿子已经有好几年没再这么公然扑进他怀里耍赖了，所以Thranduil皱眉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吧。你老实说，为什么今年这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巡视？”

 

眼前雪白粉嫩的小脸蛋鼓起两腮，嘀咕了几句别的，最终还是承认：

 

“那些庄园里的夫人女士们一点都不尊重我，每年她们都要挨着个捏我的脸，好象我还是个baby elfling一样。我都开始使用成年弓箭了！练习刀剑也好多年了！谁见过一个强大战士到处被人捏脸的！”

 

“象这样？”两根戴着华丽戒指的手指捏上少年嫩脸。

 

“放开！”Legolas尖叫，从父亲膝上后仰跳下闪避，室内三个成年精灵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讨厌！

 

等他们笑够了，小王子继续坚持自己的诉求：

 

“为什么我不能自己留下跟朋友一起活动？去给蝶麦树唱歌的孩子大多数也没有父母带领照管，他们的父母都很放心呢。”

 

因为他们没有你的特殊身份，也不会成为不怀好意者的觊觎目标——Thranduil想着，没说出口。妻子离去后，三十年来，他从未让儿子离开自己视线的时间超过两天，这座森林已经不再能令他安笃信任了。

 

虽然如此，今年的出巡安排却也确实使他犹豫了很久。王国最南部的DUIR军事基地出了一些新状况，需要他过去实地查看决策，那里是危险的前线地带，森林中有大量黑暗妖兽出没，几乎可以肯定来回路上都会遭遇战斗。他倒不担心打不赢，但他真不愿意让儿子这么小的时候就置身血腥战场。

 

另外，Rhûn内海西边的Dorwinion庄园，连续几年葡萄欠收，引发当地森林精灵与酿酒人类的纠纷，也吁求King Thranduil前往巡视处置。那个地方更加遥远，在大森林的东方，中间隔着大河与荒野，算是森林精灵王国的一块“飞地”。如果他今年要去这两处，即使取最快捷的途径也要半个月时间，带着孩子会走得更慢。Legolas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森林，他能适应陌生危险环境下的长途旅行吗？

 

“因为如果没有我监管你，你会把自己餐盘里的所有肉类和蔬菜都剩下不吃，还会在夜晚跑出王宫，整夜跟小伙伴玩闹唱歌不睡觉直到把自己累倒。你也不会乖乖做完Parfina给你留的家庭作业，还很可能会把应该上课读书的时间用来去练箭打猎，然后找些漂亮借口来跟你的老师磨牙斗嘴，气得他最后直接来吼骂我——我说得对不对？”

 

“我才不会这样呢！”Legolas抗议，“我不是被惯坏了的臭小子！”

 

“要别人替我承担对你的监护责任，也不是个轻松愉快的任务，” Thranduil下颔微抬，从镜子里望向正在站自己身后调整王冠的王宫总管，“你愿意担当这项嘱托吗，Galion？”

 

“My king，我请求您免除我这项荣誉。”深发色的精灵露齿而笑。其实他从Legolas还是婴儿时起就经常参与照料工作，也一向极为溺爱小王子，不过“参与照料”与“全权负责监护”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后者想想就让人浑身发抖——如果小王子的齐肩金发短了一根，会不会有一头暴怒的精灵王喷着火到处踩人呢……

 

意识到自己不大可能冲破成年精灵们组成的默契防线，Legolas失望地噘起嘴咕哝：

 

“Ada你说过如果我弹射花比赛成绩很好，会给我额外奖励的……说话又不算数……”

 

“我说给你奖励，又没说你要什么都答应。”

 

“那额外奖励究竟是什么？——我不要珠宝！”

 

“行，”精灵王爽快地答应，“今晚宴会上奖励你一块额外的烤肉怎么样？必须吃完不许剩下哦。”

 

成年精灵们再次大笑，中间夹杂着小王子气急败坏的叫声。Legolas一直不太爱吃肉类和蔬菜，即使进入了少年身体发育期，也没改掉这个挑食毛病，为此没少被父亲训。Ada一定是故意气他的！

 

眼见儿子的小嘴噘得能挂酒瓶了，Thranduil终于收敛笑容：

 

“好吧，给你奖励。你今晚不用戴额冠穿礼服坐在首席上我身边，也不用被介绍给客人们行礼问候，你可以从头到尾都在下面跟朋友们一起玩——这行了吧？”

 

“Yes！”金发少年兴奋地跳了起来，纤瘦身型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才落下。一边的总管Galion则叹口气，走去关上放着各色冠饰的高橱，开了另一座衣柜。

 

“你还是要穿晚宴正装的，”精灵王也提醒儿子，“先去梳洗，快点，时间不早了。”

 

仍然身着比赛猎装的Legolas答应一声，轻快地跑出更衣室，脸上仍挂着灿烂笑容，纯真得让他父亲都有点愧疚了。

 

其实Thranduil从开始就没打算让儿子在今天的人类客人——特别是那个镇长候选人Galvorn面前出现，甚至都不愿意让这些人知道the ElvenKing有个独生儿子。如果能选择，他自己也懒得与这些外族异类同席把酒言欢。但是他有不少臣民经常要去长湖镇工作逗留，他不能因为缺席失礼而给对方慢待自己族人的借口。

 

但是他会尽最大努力掩藏好儿子。之前Legolas以王子身份参与的礼仪场合，都只有精灵族来客，不过显然那孩子还没注意过这其间的差别。

 

儿子这么好骗的时候，还能再持续多久呢？伟大的精灵王默默叹一口气。他希望越久越好。

 

当天穹暮色沉黯，大厅宴会正式开始之前，他步下首席高台先给两名今日射箭比赛的优胜者颁奖，那感觉越发强烈。

 

两名并肩站立的“十发全中者”，身高差距非常明显。褐发的贸易顾问之孙基本已经成年了，有着小树一样典型的Silvan精灵的修长身材，脸容沉静，举止略拘谨，比他矮了两头的金发小王子则眼睛圆圆头大腿短，几乎完全还是孩童的模样。

 

也还是长大了不少的，Thranduil提醒自己。刚才他捏了儿子的脸颊一把，已觉出指尖下不再全然柔嫩松软，瘦削的骨骼轮廓开始取代婴儿肥。Legolas没穿金银亮色的王室礼服，也没戴额冠，金发用细辫束住，一袭绿褐拼裁的晚装长袍颜色与样式都很接近其他Silvan精灵的着装，也让他显得年龄大了些，不过站在即将成年的战士身边，依然是满脸稚气。毕竟他小了整整二十岁呢。

 

看着今年的两位拿到最好成绩者，分别是年龄最大和最小的参赛者，这对比也怪有意思的。

 

大厅里围满了精灵，几乎所有王宫领地居民都来观礼了，千百道明亮视线集中在一高一矮两名少年身上，到处都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和轻声说笑。显然高个子的优胜者对这情形更不适应，神色越来越紧张愠怒。

 

终于，高台上的乐师奏起了隆重而欢快的曲调。礼官宣礼，国王走到优胜者们身前，侍从呈上托盘，翠绿色天鹅绒上并排陈列两枝铜箭，在水晶灯下闪烁着古雅的色泽。

 

两个少年在国王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这每年颁发一次的荣耀。King Thranduil以慈爱笑容和亲切话语称赞了Borlad son of Borin的高超箭术，特别强调“你父亲一定会为你深感骄傲”。可能是太紧张了，褐发的年轻精灵并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中矩中规地道谢、接过铜箭、行礼、起身侧立到一旁。

 

Legolas依样葫芦重复了Borlad的动作，但是当精灵王把铜箭放入儿子的双手中，自己张开双唇，却有着片刻的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他根本没想过需要事先思考准备——两千多年的王权统治，再加上第二纪作为王储的那些漫长岁月，一天到晚出席各种礼仪场合、就各种事项与各种对象交流，对他来说早如呼吸行走般自然谙熟，哪里用得着刻意去准备。可此时对着自己唯一的孩子，这情形却是以前从没经历过，他该说什么呢？总不能也重复“你父亲一定会为你深感骄傲”吧？

 

似乎他可以同样称赞几句Legolas的箭术？可是“天赋高妙、勤奋努力”这些褒奖用在别的孩子身上毫无问题，拿来在公开场合夸赞自己儿子，就总有点自吹自擂没羞没臊的意味……叫他“不要骄傲、继续努力”呢？好象又太扫兴了，这么开心的时刻他可不愿意板起脸来破坏气氛。

 

身前的小脸仰起来，浅蓝大眼睛眨巴着，大概是很奇怪为什么没人说话。父子俩沉默对视，高台上的乐队恰于此时转换曲调，长笛手轻快流丽地吹出一串音符，象有形的飘带，袅袅缠绕在雕梁画栋之间：

 

“Oh my sweet elfling,

Why are you growing......”

 

国王扬起的唇角，如同启开了一道闸门，笑声轰然喷发，震得宏伟大厅墙柱间的花草藤蔓壁毯织锦都在微微抖动。在臣民们的欢呼鼓掌间，微笑着，King Thranduil只对儿子又说了一次“祝贺你”，努力不让语气流露出太多骄傲和溺爱。他希望自己对两位获胜者的态度能保持不偏不倚，可这似乎不太可能，旁边那年轻的褐发精灵已移开视线扭过脸。

 

精灵王抬起手指，松开儿子掌中的铜箭，向上收拢的途中到底还是没忍住，指面轻触了下这精致的小脸。Legolas有一个明显的闪避动作，眉梢眼角也泛起警惕甚至是警告——他不要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把他当个婴儿似的捏弄。

 

真是孩子气十足的自尊心啊。

 

金发小王子手握铜箭从跪姿起立，颁奖仪式结束。精灵们谈笑着纷纷就座，King Thranduil转身走向高台，示意侍从可以请人类客人进入宴会厅了，眼角却瞥到儿子欢快地跑向自己朋友一家，准备和他们一起去坐在远离高台的大厅角落里，享受能自由吃喝玩耍唱歌跳舞的欢乐宴会。

 

这是他自己安排的结果，精灵王却没来由地烦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