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女子与“正则”的终身情缘从此开始——请看长篇人物传记转载： 

人淡如菊

——杨守玉传

钱月航著

第十三章 名师高徒

 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学期，武进女子师范学校图工班来了一位新班主任吕先生。吕先生身着长袍，头戴呢帽，个子不高，圆圆脸，说话温和，对学生很和蔼，带着一点丹阳口音，给学生们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有调皮的学生打听到吕先生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凤子”，便在下面议论纷纷，有人说先生可能属鸡，有人猜先生可能最喜画鸡。

吕凤子听到学生的议论，有一日，便自己在课堂上作解释：“为师本名凤痴，老家丹阳，丹阳本有丹凤朝阳之义，所以取凤字，关于痴字，意为难得糊涂，痴人多福的意思，这是我出生时父亲给取的名字，长大后，母亲嫌不好听，便改为凤子。别校学生喜欢称我‘凤先生’，我很喜欢，你们也可以这般称呼我嘛。”

学生笑起来，从此便“凤先生凤先生”地称呼起来。吕凤子1886年生，年方15岁即考中秀才，被誉为“江南才子”。1912年，在丹阳创办正则女校，为丹阳第一所女子学校。随着对凤先生的了解深入，学生越来越敬佩这位儒雅博学的先生。

一天，同班同学陶吟籁跑来告诉杨守玉一个新闻：“祥云，你知道吗，凤先生了不得，两年前，他就在上海创办了神州美术学校，据说是中国第一所美术学校，招收很多喜欢画画的学生。”

陶吟籁也是杨守玉的好朋友，她个性活泼，善良多情，杨守玉称她“三姐”。陶吟籁的话让杨守玉心里一动，凤先生的才学以及美术教育成就，让她肃然起敬，她马上联想到九哥：九哥也是刚刚在上海创办美术学校，他们会不会是熟识的朋友？

出于对九哥的思念和关切，杨守玉对凤先生更增了一份亲近，她对凤先生的课特别看重，她甚至想从凤先生的讲课中汲取到九哥的信息，她想：他们都是美术学校的创办者，他们一定有相近的美术思想、观点和追求，她不能直接了解九哥的想法，从凤先生身上应该能够间接地了解到。这些想法深深地埋在她秘不示人的内心角落。

吕凤子到武进女师任教，一方面是传播他的学术和思想，另一个目的则是为刚刚创办的丹阳正则女校延聘师资人才。他特别关注一些品学兼优的学生，学期快结束时，他在武进女师“相中”了6个学生：杨守玉、庄著成、陶吟籁、史良、周祖民、杨奇骅，准备聘请她们到正则女校任教。

吕凤子对成绩优秀、虚心好学、谦和内敛的杨守玉非常器重，一天课后，凤先生把杨守玉约到办公室。

“凤先生，您找我？”杨守玉轻轻推开先生的办公室房门。

“杨生，你来啦，请坐请坐。”吕凤子微笑着让杨守玉在对面坐下。

等杨守玉坐定，吕凤子轻声和蔼地和她聊了一会家常，得知她父亲早年去世，家中没有兄弟姊妹，只有母亲和小姨母，吕凤子心想，怪不得杨生有些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带着忧郁和悲情气质。吕凤子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吕凤子正思忖间，忽听杨守玉问道：“凤先生，听说您在上海创办有美术学校？”

杨守玉的问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相对闭塞的常州也有人知道他在上海办学之事，不觉有一丝惊喜，笑道：“是呵，校名叫神州美术学校。你们常州人也很了不起，也有一人在上海办了美术学校，好象只比我晚一点点，眼下两所学校正在考虑合并呢，现在我又到常州来做先生，我是不是和常州人很有缘分呢？”

杨守玉闻听此言，脸色有些泛红，她相信那个常州人一定就是说的九哥，他们在谈两校合并的事，那么凤先生一定认识九哥了。也就是说，只要问问凤先生，就能够打听到九哥的情况。但是，杨守玉没有勇气开口。

见杨守玉突然陷入沉默，吕凤子打住了话头，心想：这个女孩子真是过分内向了，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只说了几句话就脸红低头，莫非是我扯远了？静坐了一会儿，吕凤子换了一个话题问：“杨生，将来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杨守玉不好意思地答道：“还没有考虑过。”实际上临近毕业，这个问题已经在她脑子里反复考虑多遍了，最好是能够在女校留校从教，要不就在家里画画写字，总之要有一份事情做，能够自食其力。但是面对吕先生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深怕自己还没有做老师的资格。

“愿不愿意到正则女校来当先生？”

“正则女校？”杨守玉问道。

“正则女校是我刚刚在丹阳创办的学校，正则，是楚大夫屈原的化名，它的原意是勤劳朴素，以身作则。我们设有绘画、刺绣、缝纫等课目，非常需要象你这样有才华的青年人来加强力量啊！”

“好呀。”正则的校名让杨守玉很喜欢，凤先生的话让她喜出望外，不过，她又低头犹豫起来：“凤先生，谢谢您的的器重，不过，到正则那样的名校，我怕自己不够格，不能胜任呀。”

“唔，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请你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不合格的话，那就不是你的错，而是说明这两年我的教学工作不到位呀，杨生，你是不是怀疑为师的教学能力呀？”吕凤子故意大声地笑说。他心里想：真没见过如此优秀又如此谦虚的孩子，这个奇怪的孩子，超凡脱俗，有些象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她身上的内敛沉静，不事张扬的品格，跟自己有几分相象。

听了凤先生的话，杨守玉更加不知所措起来，低头不语。

凤先生又道：“除了你，我还选中了几个学生，庄著成，陶吟籁，史良，据说你们都有亲戚关系，这样更好些，可以相互照应。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到时候，欢迎你们一起加盟正则！”吕凤子越说越高兴，仿佛看到了正则的美好明天。

从凤先生办公室告辞出来，杨守玉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好朋友庄著成和陶吟籁，三个女孩子兴奋地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她们对吕凤子先生的人格、学识、修养都充满了敬佩，她们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感觉到对未来充满渴望，前程一片光明。

1913年，吕凤子应友人之邀，赴长沙湖南省第四师范任教，武进女师的师生们依依不舍地为吕凤子送行，杨守玉伤感地目送着恩师远去的背影，陶吟籁更是柔肠寸断，潸然泪下。杨守玉拿手绢递给陶吟籁：“三姐，快擦擦眼泪，多难为情。”陶吟籁红着眼睛道：“祥云，我也不想哭，可是眼泪自己要掉下来，平常不觉得什么，今天凤先生真的要离开我们，我忽然觉得那样离不开他，不知道今后还能遇到象他那样有学问、有修养的先生吗？我太伤心了，好象永远见不到他了，昨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一直在想今天我会不会哭，唉，果然没忍住。”杨守玉也被她说得落下泪来，见凤先生朝她们这边看过来，赶紧低下头。

吕凤子见此情景，架在鼻梁上的镜片也模糊了，他劝慰她们：“等你们毕业了，一定来正则女校任教。到那时候，我们又能见面了！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武进女师的这几个女学生给吕凤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们都聪慧，好学，品行端正，他对她们寄予厚望。 

第十四章  美爱辉映

丹阳古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达3000余年。自古为军事重镇，“洵七省之咽喉、吴越之门户”。东汉末，这里是孙策、孙权称雄江东、建立吴国的摇篮。自三国以来，丹阳曾出过宰相27人，皇太后、皇后5人；唐至清代出状元2人，进士231人。享有“江南文物之邦”盛誉，有南朝齐梁帝王陵墓12座，三国吴帝王陵墓1座。文物古迹级别之高，数量之多，为全国县邑所罕见。

“丹阳私立正则女子学校”位于丹阳县著名的梧桐山下，周围小河潺潺，绿野无际。校园并不很大，三四座青砖瓦房，用作教室，旁边有操场，另有一些辅房，用作厨房和师生的宿舍。校园不是很大，但充盈着书香和绿意，池塘、假山和各色花草树木、随处可见的绘画作品，使小小校园增添了生机和艺术氛围，在校园深处还有一些低矮的屋舍，那是用来养蚕和动物的地方，学生平时会跟着老师到这里，仔细观察昆虫和动物的习性，还要到这里来学习饲养方法等，掌握基本的养殖技术。正则女校更象一个大家庭，女学生们个个剪着短发，着旗袍布鞋，清纯的身影在校园里来往穿梭，更增旖旎春色。

正则女校旁，有一条蜿蜒的小巷，小巷深处，离正则女校约三五百米，有一处幽静的院落，粉墙黛瓦，女儿墙高高耸立，院内古树参天，曲径通幽，围墙根下一口老井倒映着天光云影。这就是吕凤子先生一家居住的宅院。

1915年春，杨守玉、庄著成、陶吟籁等六人按照与凤先生当初的约定一齐来到丹阳正则女校，她们一跨进校门，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和气氛。陶吟籁更是激动不已，她拉着杨守玉在校园跑了一圈，说：“没想到凤先生的学校这么漂亮，我太高兴了，就象做梦一样，我想一辈子住在这里，祥云，你呢？”

杨守玉心里也很高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这边庄著成抢过话头：“三姐呀，要凤先生同意你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要是凤先生不同意呢？”

陶吟籁头一拧不高兴道：“你怎么知道凤先生不同意？祥云，你说凤先生会不会同意？”

杨守玉为难了，笑道：“要去问他本人才能知道的，我又如何能知道呢？”陶吟籁不依不饶：“祥云是凤先生最喜爱的学生，凤先生一定同意你留下，到时候你帮我求求情嘛。”

杨守玉闻言急了，道：“三姐你瞎说什么呀，可不许乱说的。”

庄著成斜眼看守玉脸上挂不住，真的要生气了，赶忙道：“好了，刚来第一天，还没有开始教书呢，就想以后的事，太早了，我们快点走吧。”说完拉着大家往新教师报到处走去。

      正则学校在教育家吕凤子先生的倡导下，充盈着爱和美的氛围，学校里回荡着充满爱意的《正则校歌》，优美的旋律象一股股暖流，流遍师生们的心田。

      正则学校校歌，由吕凤子先生亲自作词、谱曲，歌词唱道：

      “惟生无尽兮爱无涯，

      璀璨如花兮都如霞，

      畴发其蒙兮茁其芽，

      鼓舞欢忻，生气充塞，

      正则正如秋月华，美呀！”

      凤先生要求，新教师和新学生到校后，第一件事就是理解并学唱校歌。凤先生召集新来的教师开会，给她们讲解校歌，讲解正则的理想和追求，亲自给大家教唱校歌。

           凤先生平和蕴藉的话语在会场内回旋：

“唯生无尽兮爱无涯，是说宇宙间一切事象都是力的表现，你也是力，我也是力，力的表现永久不会完全相同，你是你，我是我，虽父子兄弟也不会一样无异，这不一样的异的事象便叫做生，宇宙无尽便是力无尽，生无尽。若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异的生，只好说是爱这样生便这样生，所以说生无尽便是爱无穷。生的现象便是爱的表现，穷极变幻，真是美绝。最容易叫人感觉其美的莫如璀璨的花，都丽的霞，所以璀璨如花兮都如霞。     

“可是人们为私欲蒙蔽，常不能尽其生，穷其爱，竭其力的变幻，这就有待于教育。我们现在做的事，就是启蒙祛蔽的事，爱的芽便可发荣滋长，所以说畴发其蒙兮茁其芽。我们每个同学能够做到尽量发展各个不同的个性，尽力而生，自会感到生的趣味和幸福，再不会有人间怨恨和悲哀。我们学校也就成为鼓舞欢欣，生气充塞的处所，正如秋月光华照耀人间，你们看美不美，所以说正则正如秋月华，美呀。”

 凤先生接着说：“我们现在提倡养育，便是要构成社会的任何个人都能各尽其变各竭其能，而在谐和状态中，便是因现在社会愈演愈不谐和，愈变愈丑恶，原因在少数强者要他人信仰己说，服务己命，以便私图。强把社会分成若干阶层，若干集团，而导致相互残杀，致使人们好杀成习，致使人们好威权，好享受，好做人上人的欲求，浸成普遍而又最强烈的要求，这样变下去，恐怕人类会绝灭。

 “在我国两晋南北朝时，有不少感觉敏锐的人宁与木石居，鹿豕游，而不愿意与人伍，去歌咏自然，摹写自然。我们与其责备这些自然诗人画家舍弃社会应负的责任为不义，或不敢正视现实为无勇，不如说这些人还有点人样子，人气息，还不失为一个有心人，社会既愈变愈丑，又谁能强人舍美而好丑呢，就因好美舍恶是人们天性，所以美育才有实施可能。”

       ……

  凤先生的一番讲演和对正则理想的诠释，让杨守玉等新来的教师激情澎湃，长到10多岁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激动人心的话语，虽然有些话、有些思想听来很陌生，不能马上理解，但凤先生的讲话，给她们如沐春风的感觉，温暖，亲切，富有感召力，让她们每个人都觉得精神倍增，力量充沛，好象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就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离家在外，杨守玉本有些离情别绪在心头，而凤先生的一番话语让她超越了个人的情绪，心里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敞亮。

不久后，凤先生又专门召集新教师座谈，表达对她们的殷切期望。他说：“我们的教育主张是就异成异，是要众异并存并成，不要成此蔑彼。意谓苟有所蔑，必底于乱。小蔑小乱，大蔑大乱。如异害众异，必使有所变有所革，然非有所蔑。必不绝有所变革求容，而后能相成。成谓相成，非独成。成，未有独成……教育者必为艺术家，能鉴一切异者；必为哲学家，能知一切异者。异亦谓己，是故教育者必为能鉴与知一切己者……我们理想中之教师是这样的：——能鉴赏认识一切己之异；——能建立容一切己之秩序；——能绝一切私欲；——能以血泪洗涤一切罪恶。”

座中有人向凤先生提问：“怎样教育儿童？”

凤先生答道：“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负的最大责任是指导儿童学习做合理的儿童。应该时刻注意他们身体的发育而祛其障碍，时刻注意他们情意的偏向而指导辅导其发展，并教以怎样学怎样思的方法。时刻注意他们整个心的活动是否不绝的循合理的途径在进展，抑己止于过程中某一点，而防其有所执而病。如己有所执，应亟设法导发其爱异及好奇情绪，恢复其健康。

“我们要每个儿童知道每个人因情意发展有所偏向，因而有所谓个性，因而有己的执着，己的执着是病，是不能与任何相安相处的最后原因。要每个人简明确实做到尊己尊异，尊一切己尊一切异。”

凤先生的讲话，让在座的新教师们着迷，大家象阳光下的花草一样，快乐地沐浴新知，也让大家感觉到肩上的重担。

杨守玉觉得凤先生在她眼前变得那样有光彩，那是思想的光彩，以前也有类似的感觉，来自小时候对九哥的崇拜，她为这种联想感到很不自在，她悄然走出会议礼堂，让冷风吹一吹发热的脸庞，把一种近乎迷幻的感觉赶走后，这才又重新回到礼堂。

只听凤先生在继续讲话：“蔡元培主张美育代宗教，我非常同意他的主张，我增加一项爱育，我认为，应该提倡以爱育兼美育代宗教。有了爱和美的存在，才能有善和真的存在，倘若离开了爱和美，善和真便无从谈起。教育的大目标，就是创造人间文化，获致人类福利，要造就出有道德有理想有工作能力，有益于社会的人才。”

凤先生的教育主张得到了学校每一位教师的响应，大家竭力在行动上以此为准则进行严格的自我规范，凤先生的思想一点一滴化作了大家的自觉行动。杨守玉对自己的要求是近乎苛刻的严厉，每一言，每一行，她都要求自己“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她认为那是她应该做的，更是她自愿做的，她以此为快乐。她觉得凤先生的思想，那样契合自己的内心，每一句话，每一个意思，好象正是由她的心说出来，她的内心是那样欢欣，那样感动，那样明净晓畅。（未完待续） 

 【博主老徐的话】我校丹阳校区是近代著名国画家、教育家吕凤子先生创办于1912年的丹阳正则学校，今年正值100年。杨守玉先生既是凤先生的学生，也是正则学校聘请的终身教师。她终身未嫁。杨先生把她的一生献给了她所热爱的正则学校和正则绣，她所追求的爱与美。她是当之无愧的凤先生的艺术和教育思想的实践者和继承者，其德其才其仪，皆堪为人之师表，是崇爱尚美之典范。感谢常州记者钱月航撰写《人淡如菊——杨守玉传》，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校先贤吕凤子、杨守玉等鲜为人知的故事，更为学习继承他们的思想精神，现分节转载此书。供我校师生以及其他仰慕凤先生的人阅读体悟。（插图、摄影均为博主老徐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