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写一点,因为我要写我自己药流的过程了。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心灵上的痛苦。我想,因为有很多事情还是过于私密,所以,有些部分我就略写了,但那一段心灵的煎熬还是愿意和大家分享。
入院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周日,我终于等到了吃最后三片药的时间——早晨6点吃药,前后两小时禁食禁水,到两小时后如果还不能排出,就找医生,再吃另外两片药——这是医嘱。我是最听话的病人,头天晚上上了5点50的闹钟,然后就等着天亮吃药了。
六点钟,我拿起三片药,和着水吞了下去,心想,这虽不是穿肠毒药,却也差不多,因为是穿过我的肠子,毒死我的孩子,哪个当过母亲的人会心甘情愿的如此这般呢?不要说曾经怀胎十月的我,能体会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身体里孕育过程中的甜蜜和幸福,就连病房里那个做人流的小姑娘在人流手术之后,都哭得两眼通红。那不是有没有母亲经验的问题,那是割肉之痛啊!一个生命,就这样断送在自己母亲的手里,如果她或者他是来投胎转世的,他或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位爱他的母亲的孕育、分娩、哺育和爱抚啊!而他等到的,却是冷冰冰的谋杀……躺在床上,我还没有什么感觉,耳边放着已经听了几天的《大悲咒》,仿佛听着三宝梵音能帮我减轻一些罪恶感。我这样想着:孩子,我该叫你一声孩子,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妈妈。我没有爱你,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爱你,我没有给过你一丝的关怀,我只想赶走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罪过,也许将来是我的业障。而我又有多少不得已呢?或许,你也只是前世修行的不好,这一世无法完成转世为人,我还是早早送你超生,再去奈何桥走一遭,去返乡台望一望,重新找个好人家托生去吧。这次,你要找个年轻的父母,他们没有孩子,他们一定要生在大城市,他们要有钱,要有稳定的工作,他们要懂得爱,懂得珍惜。最好,他们能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国度,他们能行驶自己爱的权利,他们能驾驭自己的生活和信仰。我祝福你和你的父母健康、善良、勇敢、睿智,祝福你和他们拥有幸福的人生,拥有完美的人生。我躺着,心中默念着《往生咒》,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七点钟,老公来了,他怕我一个人受苦,来陪我。来陪我又怎样呢?又不能分担我的痛,只能看着我的痛。这时,肚子开始疼起来,我记得应该走动,不应该坐着。于是我爬起来,去问大夫,但是我的主治大夫不在,我只好去问护士。护士说:你疼吗?我说疼。护士说:那你就蹦吧,越蹦,下来的越快。好,我依言而行,开始学复活节兔子一样上蹿下跳。就在我满楼道乱窜的时候,另一位护士看见我,说:你别这么蹦啊,你扶着点墙。哦,谢谢护士提醒,可是那把杆太低,我扶着把杆就没法跳了。算了,我还是上蹿下跳吧。又过了一会儿,一位查房的大夫看见我,好心的问我:你肚子疼吗?我说疼啊!“疼,你还跳那么高?”我诧异了,这不是护士让我跳的嘛?这位大夫说:你要是太疼,就别跳了,坐着去吧。哦,谢谢大夫。从我入院以来,就没有大夫护士这么关心过我,看来在走廊里蹦蹦还是会引起关注的,只是这种关注实在让我不明所以无所适从。算了,我还是依循一般经验,蹦吧,但为了不让过多的意见干扰我,我决定回房间蹦去。这时,同房的权姑娘看我们夫妻在这里,就很自觉的出去买早点吃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老公看着我,帮不上忙,只得和我说笑,想缓解我的疼痛,而我呢,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遛遛,一会儿蹦蹦。眼看到了8点,还是没动静,两个小时了,怎么办呢?我决定去问大夫,可是医生办公室里没人,我又去问护士,护士说大夫不在,你等会儿吧。哦,我等。大概又过了10分钟,大夫还是不在。我在想,如果这时有人要死了,找大夫救命,护士是不是也要跟他说:大夫不在,你等会再死啊。
终于,我老公等不及了,又去找护士,得到的结论是:你不是还有两片药吗,吃了吧。看来,护士实在是对我的小小药流胸有成竹啊。于是,我又吃下了两片药。可是,这两片药刚刚下肚,反映就出现了,我赶紧到洗手间一看,出血了,大块大块的血块。我赶紧拿着接到的东西给护士看,护士说:你别给我看,给大夫看。我说:大夫呢?正说着,一位穿着大夫衣服的人走过来,我赶紧过去说,大夫您给我看看。这大夫立刻把眼睛移开,说:别给我看,给上午的值班大夫看。哦,原来她不当班。不当班就不能看一眼吗?看了就亏了,是吧!正当我端着一盆血淋淋的东西乱转时,一位年长的护士终于出现了,说:这是血块,你回去等着吧,一会儿出现白色的东西才是。
终于听到一句稍微负责任点的话,我赶紧把小盆子端回去,临走,护士又加了一句:排出来的东西都留着啊!恩,我点头答应,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一位护士做了一点她分内的事,却让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呢?大概这就是受虐待受惯了,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吧!
后面的情形就不细说了,大概十几分钟后,我排出了在我肚子里存活了仅仅10周的胎儿,他的四肢清晰可见,头和眼睛都已成型,俨然一个小小的孩童,他本该在妈妈子宫里享受通过脐带传来的营养和爱,他本该充满希望等候着呱呱坠地时夺面而来的光明,他本该有个淘气的哥哥,他本该是个乖巧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现在,他只能躺在一片血污之中……接下里排出的是胎盘,这次,我没有力气再拿着小盆子去找大夫,只觉得悲从中来,在洗手间里嚎啕大哭。这让我想到了儿子出生的那一刻,当大夫把那个小小的生命举到我面前说:男孩,十个手指,十个脚趾,鼻子耳朵都在啊,挺好的。说完就把孩子拿走去清洗了,而处于麻醉状态的我,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那是幸福的泪,那是得知自己的生命从此可以被延续以后自豪的泪。我们都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我们的生命通过我们的孩子得以延续,那是我的基因,那是我曾经在这个人世间停留过的唯一真正的证据,那一刻我泪流满面。而此刻,我不仅仅是泪流满面,我是嚎啕,真正的嚎啕。没有痛失过亲人的人不会体会这种悲伤,那是我的亲人,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了他,对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损失,但我知道,那是损失,那是我做母亲的权利,那是我爱的权利,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我甚至已经没有力气走出洗手间。直到我老公端着小盆子回来,告诉我,大夫没在,让我们继续等。
终于,我冷静下来,抽泣着拿出手机,请丈夫帮忙拍下了几张照片,照片上清晰的记录了胎儿的影像,也记录了这个时间。我暗暗发誓,以后决不能再怀孕,如果再次怀孕,也绝不再堕胎。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个大夫来了,不是我的主治大夫,她看了一下盆子里的胎儿和胎盘,说:行了,都排出来了,你休息吧。可是此时,也许是第二次吃的两片药又起了作用,我肚子仍然非常疼痛,只要爬在床上,终于,得到了大夫的允许,可以喝水了。丈夫去买了一点东西回来,我吃不下去,只能看着他吃。他没说太多安慰我的话,除了说:“别哭了”,“别难过了”之外,他只说了一句:第一次感到了不自由啊……
写到这里,实在累了,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不写了,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写写住院出院的几桩怪事,也就算结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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