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着,坚硬或者柔软!
(2009-11-26 09: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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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感生活记录姑父山竹逝者表妹夫胃病敦化 |
分类: 亲情@血浓于水 |
两天,我驱车走高速来回近8个小时。快时,开到140迈。
我赶去古城敦化为我姑父送行。送他最后一程。
不到五个月,从检查出身体患癌症到昨天中午12点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69岁的老人顽强地活过了他生命中这最后的150天。接到表妹夫报丧的电话,我忍不住扑倒在床,头晕目眩。
不想去送了,路途遥远,又是刚刚融化了的冰雪路面,我的车技又是那么地不堪。可经过一夜未眠的挣扎矛盾,凌晨时分,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去吧,去为他送行,逝者已矣,我现在能做的,是给活着的人以慰藉。那几个已经年迈的姑姑姑父,相依为命纠纠缠缠了一辈子,如今突然走掉一个,那剩下的,该是如何的悲绝?
我把车加满了油,低头看了看表,抬头看了看天。
我计算着时间,天气,路况。
我要赶在天黑前,抵达逝者的灵前。
我的姑父,夏天7月查出胃病。只说是U门那里不舒服,敦化市医院的检查报告里说,胃平滑肌瘤。良性。
表弟妹不放心,带姑父到长春会诊。我嫂子是医院的大夫,正巧赶上德国微创专家在她们医院搞学术交流,就决定请德国专家为姑父做手术。一是可以减免些费用,二是外国专家做这样的小手术,更让我们放心。
手术前,我带姑父和弟妹们去了烤鸭店,吃了一顿正宗的北京烤鸭。
现在想来,那是姑父活在世上吃到的最后一顿美食了。那天,姑父很是高兴,吃了很多肉,还喝了点酒,他淡然地谈生,平静地谈死,言谈话语间平带着豁达和苍凉。他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已是古来稀了,即便是什么不好的病,我也能面对。何况,区区一个小胃病,能把我怎样呢?
于是大家就欢快地吃。
晚饭后,我又给姑父买了好多的珍味水果。平时吃不到或舍不得吃的,悉数买来。我蹲在姑父身边给他扒山竹,剥芒果。姑父边吃边说,老侄女,竟乱花钱,买这些水果得花多少钱啊?可一边数落我一边高兴地吃。夸山竹的美味和芒果的新鲜。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惴惴着,忐忑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不详的预感。
结果姑父吃多了,第二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胃里的食物太多没办法手术,必须饿上三天。
姑父就再也没吃任何东西。三天水米未进地等待手术。
我没看见姑父进手术室前的样子,因为我迟到了。因为在我的心思里,姑父是一个小手术嘛,没必要弄得大惊小怪,就慢悠悠开车到医院手术室外候着了。我们几个仍是欢声笑语,喝水,抽烟,吃冰糕。还热烈讨论着术后要吃个喜儿,为晚间到底去哪家大馆子撮一顿争执不休。
大概2个小时左右,手术室的大门开了,我们以为姑父手术结束被推出来了,就一起拥到门前。
结果却是,一个面色凝重的助理医师摘掉了口罩,对我们摇了摇头说,没办法了,是癌。而且已经扩散至肝脏,胆囊,胰腺和淋巴,腹腔里长满了。我们已经给他做了缝合。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医生直言宣告一个人的死刑。
我只觉得脸,瞬间麻了。腿也软得不听使唤。眼前金星乱串。我不得不扶住了门框,借助外力使劲支撑住身体。
生死,仅在一线间,一门隔。
头一秒还是沸沸人间天堂,下一秒,却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们决定不告诉姑父病情的真相。能拖一天是一天。
医生说,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吧,但要含蓄隐蔽。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想去哪,就去哪儿。
而事实上,从姑父被推出手术室后,他就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能干哪也去不了了。
每次去医院走进病房前,我都必须在走廊里静静地站一会儿,默默地流一会儿眼泪。而一站到他面前,我就立即换成一副笑颜若花的面孔。每句话都在肚子里滚上几滚,字斟句酌。唯恐哪一句没留神,被他听出破绽。我的目光始终游离,不敢与他对视,我怕我的眼神碰撞到他的眼神,我怕我的胸无城府,泄露出这个残忍的秘密。最见不得他能喝一口牛尾海带汤,他总是轻轻地啜一口汤,然后慢慢回味,下咽,说上一句,人间美味啊!这时我就心如刀搅。
7天拆线儿后,他每天坚持下地散步,还在一个凌晨自己走出了医院,沿着南湖大路一直走了四十分钟。
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病情的真相。是我们瞒着他?还是他瞒着我们?
送他回敦化时,我知道这肯定是最后一面了。可我不敢哭,继续躲闪着他的眼睛。
他紧紧地抱了我一下,还用手使劲地握了握我的手,说,没事了,我全好了,老侄女你就放心吧。
接他的车一出我的视线,眼泪竟夺眶而出!
三个小时的急速行驶,我终于在夜色阑珊中跪在了姑父的灵前。
我知道他最后的时刻,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是姑姑附在他的耳旁告诉的他。据说他听了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别过去,一句话也没留。
一个小时后,他吐出了一口鲜血。
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十几个小时后,他被推进火化炉中。
一缕青烟散尽,托盘里剩下一堆白骨。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鲜活的生命,从生病,到死亡。从活生生的肉身,到成为一堆灰烬。
期间的挣扎和磨难,我没有目睹。
于是我的脑海里,竟然挥之不去恒久凝固的是,姑父生前那健康的体魄和慈祥的笑容。
这,与我看到的他最后的遗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残酷到,我不想形容。
活着的这最后的150天,他已经被病魔熬成了,一具骷髅!
霸道的癌症,无药可治。它能以刻不容缓的速度蚕食掉任何一个健壮的生命。
我不相信人有魂灵。
因为我分明看到了一具躯体,瞬间化成一缕青烟的全过程。
天堂在哪儿?上帝在哪儿?西去的路途究竟在哪儿呢?
没有,真的没有!
那冥冥中的天堂之路,只是我们这些活着人的一点心思。一点希冀。一点可怜的冥妄猜想。
死了就死了。人,真的和任何小猫小狗般的动物,一样。
哭号,嘶叫。死去活来的拼死看上一眼。悲嗟,哀叹。捶胸顿足的后悔没见上一面,
都是给活人看的。
有些幽默吧?而那死了的人,什么也,不知道。
余下的,该咋活,还咋活。
万事万物,江河大地,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而变得衰败和枯竭,
照样日升月落,照样山环水绕,照样人畜兴旺,照样此生彼长。
残存在活人心底的念想儿,也终将随着时间,而变得淡漠而苍白。
直至,你就像从未存留在这个世界里的一抹尘埃。
要有多坚强,才敢了知生命的真相?
活着时再坚硬,终也是抵挡不住,那缕轻烟的柔软。
那是生命里无法承受的轻,却终将承受的软。
这个标题,是我在老邱的博客上见到的。她亦在几篇文章里写着这种生离死别,这种怅然伤感。
巧的是,老曲最新的一篇文章,也是同样的命题。
老曲说,我们都将上路。
也许我们真的都老了,我们离上路的那一天,
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