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9月29------迟来的辉煌(一)!
(2008-10-27 14: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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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深秋,我结束了长达两年的两地分居生活,告别了学习、工作了多年的城市,回到了那个平凡得在地图上几乎找不见的地方-----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
当时的我刚刚从沈阳外事局接到了盖有移民倾向的出国护照,我要去的地方远在地球的另一边,澳大利亚。为了那个梦牵魂萦的开满鲜花长满绿色植物并天空中飞满无数鸽子的地方,我付出了多年的积蓄。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能非常熟练地说出澳大利亚许多城市的名字以及那里的风土人情人情世故。美丽的澳大利亚地图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中。和我一同申请出国的吉林大学物理系的一个小姑娘在拿到护照时激动地伏在我的肩头痛哭失声。我冷静地推开她,矜持而有风度地说,祝你好运。然后迈着几度疲惫的脚步离开了沈阳。
我独自终止了与一家报社的合同。在返家的途中,我纷飞的泪水打湿了车窗玻璃。我在试图和一种生活告别。
而我此行的唯一目的,便是-----生个孩子!
曾经,我在一篇文章里阐述过这样一个观点:我可以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但我拒不接受一个女人一生中没有她自己的孩子!
许多优雅的文化女人不同意我的观点。她们宁要爱情,不要孩子。她们的骨子里就断然排斥那个叫做孩子的东西。繁衍待续的职责是留给那些传统的家庭妇女的,她们的骨子里渗透出全部的现代意识。我却不然。我较比心虚找出一大堆似乎令人不齿的理论,并搬出我最喜爱的林语堂老先生的《生活的艺术》来大段地背诵-----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是她立在摇篮面前的时候-----政治、文学和艺术的成就所给予成功者的报酬,不过是空心的智力上的喜悦,但眼看着儿女长大成人,其愉快是出于衷心,而何等实在的!
面对掷还给我的拒签的护照,我不能不对我笃厚的远在我千里之外的家怀有深深的歉疚并在凄风苦雨的街头万般地怀想家的温暖来。我匆匆打点行囊,用一辆130货车载回了我所有的书籍和日用品,套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风尘仆仆地投进了家的怀抱之中。
一切都结束得那么快。这使我断然顿悟,人,是可以超脱的。无论是对生活,对爱情,还是对玩命追求过的所谓事业。
失落可以使人自省。而扭转或改正一段错误的唯一途径,便是躲进自己的房子中,独自舔干伤口!
在等待怀孕的那段日子里,我拒绝外面的一切诱惑,不收信,不会信,不打电话。每天除了必须的饮食需求而外,我深深地陷在沙发的角隅里,端着家人为我沏的一杯清茶,像一只纯种的波斯猫一样,打着安宁而祥和的鼾。喜欢吸烟的我一矣见到有人在我的房间里吸烟,便叫,离我远点儿。虽然我自己,每每会长时间地把玩手中名贵的烟盒儿,强行按捺住想吸一支的生理冲动,用人为的意志克制着内心无比的渴望和冲动。
若斯特拉·达穆斯曾经说过,一佚我的肉身从地上消失,我写下的,将比我在这个世上时做的更多。而我当时的观点是,我势必要为这个地上留下点什么,那将是,我的孩子。
为了这个誓言一样激动我活着的目标,我平庸而琐碎地下了厨房,参照菜谱,为自己调剂着营养。用积攒下来并所剩无几的稿费换来成批的排骨、鱼、肉、蛋奶。听说常吃羊肉可以强健身体并能生个儿子,我每天把买来的羊肉切成片状条状丁状最后再剁成泥状,贪婪地吞下肚去,说出的话唱出的歌儿,都带着一种强烈的膻味儿,以至于来到家里的客人微妙地伸长了脖子悄声问我,你,是穆斯林吗?
我是断定我要生个儿子的!
让我的阴柔之美与丈夫的阳刚之气结合起来,我必定要为这个世界奉上一个响当当的铁骨铮铮的小男子汉。我的人生中将出现两个让我竭尽母爱之本能的男人。
夜幕沉沉的时候,我柔情缱婘我风情万种,旧日的一切复杂的记忆都已毕剥乍响着离我体外,我呼唤着生命的激情与勇气,我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令我在无比的激动和憧憬中在心灵深处聚集起超人的能量和热情。我呼唤着上帝的名字,我在无助中想要抓住上帝的手!
上帝遥远,我无法抓住他的手。但上帝垂怜,他终于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当散发着来苏味的一纸化验单上一个大大的“+”号告知我这一喜讯时,我狂喜的心几乎要迸出胸脏,我第一次知道了,人的眼泪,有时候竟然是甜的。
一个新的生命开始在我的体内慢慢成型。我幻想着他由一个胚胎细胞正在发展到手、脚以及大脑。我想象着他正在我的血液里成长,奔跑,我的脸上,终日笼罩着灿烂无比的微笑。
而怀孕的过程,确是一个艰辛无比的痛苦过程。那一段日子,我的孕娠反应十分严重,排斥一切与味道有关的东西,吃啥吐啥,甚至不吃什么也吐。当我贪婪地吃掉一斤草莓后不到5分钟,我便条件反射般的奔出户外,一大堆灿若无比的鲜红色的草莓汁便如礼花般迸射出来,盛开成通红一片的草莓花儿,原汁原味地吃进再原汁原味地吐出,这一个过程令许多人诧异。我的眼睛奇迹般地凹陷下去,我的颧骨却突兀地独立出来,我穿上了丈夫肥大的警服,肚皮呼之欲出。我庞大的腰身已无法掩饰地向世人坦白相告----我是个即将做母亲的孕妇!
我买来了一大堆科学育儿与胎教的书籍和磁带,把大大的耳机扣在日渐隆起的肚皮上。我和我未来的儿子一起听音乐,一起在音乐中散步,在山间的林荫道上,我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风及空气。我高昂起不施任何粉黛且布满浅棕色斑痕的脸,眼眸温情四射眉梢眼底都是柔情。我尽情地享受着一个女人一生中最自豪和自由的生命。
一个朋友医生神秘兮兮地告诫我说,不要怕胎儿长大,你想吃什么就尽力去吃,不要怕将来剖腹产,不要怕手术。她的一连串的“不要怕”,全然打消了我对生产过程的畏惧。我在耐过了那段痛苦不堪的早孕反应之后,便对一切可吃的东西狂热起来。听人说吃苹果可以使孩子皮肤白皙,我就以一天吃5只苹果的进度吃掉两大筐。又有人说吃核桃和芝麻可以使孩子头发浓密,我便又想办法去吃腻人的核桃和芝麻,当时正值奥运会在巴萨罗那召开,凌晨三点钟我起床开始看实况转播,当奥运会庄严高亢的会歌响起时,我已经吃掉了大半盆鸡蛋炒饭并喝进一大碗海带汤。
我未曾想到的是,如此忘我的吃却让我付出了令我至今都顿首捶胸的代价。
我母亲是一个传统的仁慈的老妇人。这个年轻时就好强的女人一生为我父亲生儿育女,共养育了我们兄妹好几个,每一个她都竭尽所能地靠自己的力量生产。我的三个姐姐,各自都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孩子,她们也都为自己的儿女的娩出付出了一个女人应该付出的正常而又艰辛无比的劳作。当我拖着庞大的腰身迈着企鹅一样的脚步在我母亲的房间里挪来挪去进进出出时,女人们一同用怀疑的神情告诉我,你,一定会生个双胞胎!走在街上无论遇见谁,谁都会睁大眼睛望着我日渐汹涌的肚皮,然后窃窃私语,看,这个,准是个双胞胎!
天那,我只想要个儿子。
我无法想象我的肚子里会活蹦乱跳着两个小生命。这是我忘我地吃东西的结果吗?老妈在一旁不无担忧,你呀,真要生个双胞胎,挨累的,就是你的姐姐喽。
我有点发愁。可这并不妨碍我一如既往地吃东西。因为我已经耐不住一阵紧似一阵的饥饿感了。
B超机前,医生严肃地告诉我,准备剖腹产吧,要不然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可我还没有阵痛啊?我翻着白眼望着大夫。
大夫说,难道你想疼得死去活来后再挨一刀吗?
我是盼着阵痛的。在这以前,我无数次地憧憬过那种幸福的阵痛,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痛苦过程中,我在帮我的儿子开启生命之门。我幻想过阵痛时我抓紧床单或是铁床的栏杆,在汗流如雨的挣扎中迎来我的儿子的第一声啼哭,这是好多影视剧里的泛滥镜头,却无法不令女观众扼腕。可眼下,医生帮我选择了一个如此轻松而快捷的生产方式,我竟有些不过瘾,有些懊恼。只为孩子的营养了,此刻,我为我的贪吃而懊丧不已。
当我迈着企鹅式的步伐蹒跚着走到家里,把要剖腹产手术的消息告诉我的母亲和姐姐时,亲人们竟乱做一团,大家普遍认为我的生产方式是我家女人生产史上的一次革命,但也是一种残酷的选择。由于没有过,而显得危险和焦灼。母亲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姐姐们也没头苍蝇一样扎撒开双手四处张罗着术后用品。而我,则又悠哉悠哉没心没肺地躲到一边去吃一大堆煮得通红的红皮鸡蛋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母亲患了突发性的脑血栓,半身麻木语言障碍先我而住进了医院!
母亲是为她的小女儿即将面临的剖腹产而紧张压力成疾的。
噢,母亲!
我为我的忘我的吃而负出的代价痛心疾首。懊恼的泪水打湿了母亲的病榻。手术室在等着我,此刻,我不能为卧床的母亲做些什么了,反而却还是叫她牵挂我,我愧疚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哭上几声。医生在催促我进产房了,我只好轻轻地为母亲腋了腋被角,亲了亲她的眼角,说,妈,放心吧,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你的外孙子了。母亲也流了泪,对我摆了摆手。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产房。
至今,我都无法忘却那一个情景的悲壮。
一个苍老的妇人,目送自己的女儿去独自完成生儿育女而自己却无力守在女儿身边的那种牵挂。这牵挂,在我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得到了深刻的理解和升华。这是一种近乎于伟大的并不浪漫的牵挂。
1992年10月24日。阴历的9月29日.
我走进了手术室。去实践一个女人一生中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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