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看《朝闻天下》。看到美国总统布什在为即将远赴中国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们送行的画面。电视里的布什西装革履，神采飞扬。用大选时的语调和激情热情洋溢地为他的运动员助威。有一句话尤其引起我的注意。他说，这次参赛的选手里，有58岁的帆船运动员，这给我这个62岁的山地车运动员以希望。他还开玩笑地说，要是美国代表团不嫌他老，他也许可以参加自行车比赛。

这是个62岁的老男人了。可从画面上看，他却仍不显老。细密的头发在白宫玫瑰园里鲜花绿草的映衬下，泛着诱人的银色的光泽。步履矫健，目光灼灼。焕发着与之年龄不相符的生机。我们知道的，他曾经是美国国民警卫队的空军飞行员，是世界上第一个曾经跑过马拉松赛的总统，从26岁开始便持续练习长跑，直到他担任总统之前，还每周固定要跑15至30英里。

可是，他依然62岁了。他逃不开岁月和时间。但是他却成功逃开了一个老男人在这个年龄必须经历的那些恐慌。比如，生理年龄的衰退，比如，精神年龄的障碍。再比如，作为一个美国总统所必须经历和承受的那些面对全球的政治和经济的重压。

他还可以谈情说爱的。他更注重“两个人之间”有没有共同关心和默契的话题。

在他的年纪，当然他已经超越了情感关系中的低级别的容貌关口（我始终认为国务卿的容貌比不了夫人劳拉·威尔士.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以他尚保有的激情和灵魂，占有了那个令他神往的女人。

这个男人，即便终老，也仍可成就一个接近神话般的传说。

经常听人说，年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逾越的东西。比它更坚固更可怕的，是每个人应对年龄的某种态度。比如，消极，颓靡，荒芜，坠落。人们无望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老的进程和日益消减着的对生命的热情。徒劳无获，束手无策。

我却想说，还有一种东西，可以令那些态度消遁。那就是，意志，人的意志。

写到这里，仍是想起，我一直喜欢的那个老女人，杜拉。

本来，我以为我已经到了远离杜拉的年龄。她的激情，她的绝望，她时时刻刻处在死亡阴影下的歇斯底里。我以为我的年龄，是不再可以继续用青春的，叛逆的，甚至是欣赏的眼光看她酗酒，唠叨和写作。我已经不再关注她的生命，不再可以像青春时那样对她着迷并深深的为她震撼。但，我却仍时时的想起她。

她的情人。她的湄公河。她的黑暗。她的空茫。她的暴力。

以及她年迈时依然可以的，那种深沉和乖戾的爱情。她那种颠覆了年龄和不可战胜的衰老，谱写出只能属于杜拉自己的这种生命的神话。其实，了解她的人也都大抵知道，杜拉的一生，你能读出的只有一个词-----意志！她一直是用神话般的意志来活，来爱，来迎接死亡和离开。她所有的意志不是用在酗酒和做爱上的，她一直用意志来抵抗的，是生命中一直如暴雨般席卷她的疾病，憔悴，和苍老以及死亡。她令我在局促不安的对生命的敬畏中找到一种支撑和力量。

我们再看看我们身边的这个年龄的老人。老男人，老女人。

老男人们，62岁，退休了。提笼架鸟了。侍弄花花草草了。捏着茶壶踱着方步唱几度夕阳红了。和女人，切，那也叫女人？在这样的老男人眼里，对面的那个女人，跟家里摆放着的床头柜差不多。那个叫做老伴的老女人，早是不行夫妻之举了。运动？在小区里拎着轻飘飘的舞台道具玩起太极了。然后晨钟暮鼓。然后几度夕阳。然后等待更加的衰老。奥运会么？好一点的老男人至多，胳膊上箍个黄圈套袖，指挥一下交通发挥一些余热。那更老的，则在家里蜷缩着，爱看不看地瞥一眼电视。

老女人们，看孙子了，看都不爱看一眼“那个老不死的了”。脸上连嘠砬油都懒得擦了。即便看到老头子在街心花园和一起扭秧歌的老女人眉来眼去，也懒得管。年轻时就这熊样子，有贼心没贼胆的，老了，还能得瑟到哪去呢？她们早已经没了劳拉·威尔士那个老女人的离家出走的勇气。亦是没了人家那富可敌国的财气，气了，顶多抿抿干瘪的嘴角嚼碎了吞咽下去。至于夫妻之事，所谓“人不入棺金不入库”之说，也是苍茫一笑弹指一挥又灰飞烟灭了的。连回忆都带着无可奈何的灰色。

人生，就这样，过去了。

这不是人性的差别。这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自由和奔放，率性和祥和，如何对待生命和生活，在两国老年人之间，就这样显得千差万别。

当然，差别还在于，一个是总统，一个是贫民。一个，总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活出自己的样子，一个，千人一面，混同一处。

读得懂的大概能在这里看出，此时的我，并无鄙薄国人之意，我只是想说，生命的衰退和苍老，人难幸免，但怎样能在短促的人生里活出激情和活力，活出健康和跃动，却是每个个体生命的可选择的权利。

这是我们敬重的有限的生命过程。因其有限，方显珍贵。

因此，我宁愿我的生命，在生而有涯的短促的时间里，被某种意志充满。且，不可战胜。

我在看着我自己逐渐老去的样子-----皮肤日渐松弛。眼底终于有了不可抗拒的眼袋。无论如何也减不下几斤的重量。可以一天十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坐在电脑前而不去想运动。抵抗所有的熟悉和陌生人的约会。无厘头地乱发更年早期的脾气。写不出一篇能令自己满意的文章。接连两天竟然穿同一套裙子上班。

等等。等等。

可是，我却是应该微笑的吧？

一直微笑着，到达能够接受现在的自己的境地。

对，接受现在的自己。

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好吧，现在的我，是我奋斗了一生中的，最好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