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暴雨过后，我来到五峰环绕的国清寺外，伫立在“隋代古刹”照壁前，这儿所有的景色是那么的熟悉，满目唐樟古松遮天蔽日，耳际松风阵阵，寺前涧水泡吼着狂泄而下，这洪流的喧嚣打破了往日“山藏水曲，一往幽深”的清幽之景，“一行到此水西流”石碑在周遭的浓绿中格外触目，良久凝视着“一行到此水西流”几个字，思绪慢慢随着娟秀的行书飘逸，穿过时空隧道，抵达遥远的盛唐。

公元725年夏天，就在我站立的地方，国清寺达真和尚携徒弟迎候一位千里迢迢赶来寻师的高僧。达真和尚擅长布筹运算，他告诉徒弟：“今日有弟子从京城到此求我的算法。”并推定：“门前涧水当却西流，弟子亦至。”果然，午后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下，俄顷，寺外东涧山洪暴发，而西涧却仍然涓涓细流，霎时，东涧之水如脱缰的野马，汹涌直冲西涧，出现了涧水西流奇观。一会儿后，弟子禀告，京城一行禅师求见，达真和尚递上前合十相迎，一行当即上前跪拜认师。

一行俗姓张名遂，今河南乐县人，自幼聪颖过人，精通数学与天文。由于当时使用的《麟德历》推算日蚀不准。唐玄宗命一行主持修编新历《大衍历》，编制过程中，一行遇到了不少天文数学难题，遍访京城名师都不得而解。后经人指点，历尽艰辛，跨越千山万水来天台山国清寺向达真和尚求教，在达真和尚的悉心指教下，经过二年的潜心研究，一行终于在公元727年完成了这部52卷的天文学恢弘巨著《大衍历》。“一行到此水西流”的佳话也从此传颂千古。唐人孙浦因之赋诗《一行算法》：“一行寻师触处游，到天台后始应休。因知算法通天地，溪水寻常尽逆流。”

我将思绪从唐代收回，用心欣赏眼前的美景，由于四周被翠绿、古木、石桥、黄墙衬托，后人将此景称为“双涧回澜”，列天台山八景之一。我虽多次到此游览，却从未目睹过“双涧回澜”奇观。现在，我身倚丰干桥的石栏，俯瞰东西两涧交汇处，一清一黄两支涧水汇合后，迴旋激荡，随之顺势直流西下……忽然，我看到一片落叶在水中漂浮，时而挣扎着上下沉浮，最终随波逐流，飘向远方。似乎这就是人生缩影，众人纷说人生苦短，多少青春韶华不再，多少往事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转眼间双鬓已华发初生，不由黯然神伤。伤感中，我想到了九百多年前，苏东坡曾与朋友共游黄州蕲水清泉寺，当面临寺前兰溪西流的溪水，苏东坡有感而赋：“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于是，我扪心自问，为何同样面临溪水不寻常的西流，苏东坡能从中得到别致的人生领悟呢？

人生何以能再少？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之苦苦思索。返老还童、青春永驻是人类的共同梦想，但是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遥想两千多年前，汉武大帝刘彻可以大刀阔斧地为大汉王国开辟一条崭新的大道，可他却无法为自己改变已然走到尽头的生命轨迹，正值知天命的汉武帝望着奔流的汾河水，感慨万千，“少壮几时兮奈何老！”只得将惆怅的心情付诸一首《秋风辞》，成为千古绝唱。

再回首“一行到此水西流”石碑，一行禅师虽然英年早逝，但他主持修编的《大衍历》一直被使用了八百多年，他的生命也随着铭刻了他名字的《大衍历》得到长久的延续。我若有所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世间大多数人的一生忙忙碌碌、平平凡凡，如同大地上的无名小草，一切随生命的枯萎而悄然终结。而另有一些像一行禅师这样的人，“春蚕到死丝方尽”，他们用勤劳与智慧为人类文明不吝奉献，他们的生命会随同留给后人的丰硕成果而长久的延续，即使已知天命乃至耄耋之年，相对被长久延续的生命，仍是青春年少。正如张怡然在《鲤.来不及》一书中说：“如果把人的自然生命视为某一天开始流淌，某一天必然消失的河流，于作家、画家、艺术家等等相类似的人而言，从这条河流会派生出另外的一条河流来，那就是你活着时创作出的作品的生命时间。”

我又想到了达真和尚曾对弟子说过的一句话：“一行千里来求算法，真诚感天动地，连涧水都为之西流，何愁新历不成。”细细品味“一行到此水西流”，不仅记载了一行修编《大衍历》的丰功伟绩，更是为后人树立的人生励志碑。涧水能为一行西流，人生何尝不能再少，吾辈更应“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境由心生”这话一点也不假，心境交融使“双涧回澜”这一美境，因“一行到此水西流”的佳话，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成文于端午节

                                       2011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