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外婆
(2020-05-30 18:20:17)分类: 生活点滴 |
回长汀过年,一直是我们家的传统,回的是妈妈的娘家,也是我的外婆家。
因为信菩萨,要吃素,年夜饭的时候,我们吃着大鱼大肉,外婆就吃一些稀饭和青菜,她总是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大家子,让大家多吃一点。
只要外婆在,这个传统就会一直延续,但是这个传统在明年就不复存在了。
5月7日,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只要回到长汀,我都会想跟外婆拍张照,因为我怕这一走又是一年,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外婆了,毕竟她已经90岁高龄了,特别是这几年,她的记忆力和听力有明显的衰退。
你看,我这心理准备很早就在做了,但我始终也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因为我怕真的拍了照,她也就真的会离开,这一点,我又有些迷信。
因为疫情影响,今年,我们一家没有回长汀过年,没想到,外婆就是在春节期间摔伤了,从此,她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五一前,外婆的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已经到了不会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来的地步,她被送回了老宅,因为她说过,希望在自己家里老去。
五一的时候,我们一家回了趟长汀,我一定要见外婆最后一面,尽管妈妈在她身边大声呼唤,但她依旧没有办法给出一点回应。
在返回龙岩前,我又悄悄返回老宅跟她告别了一次,这一次,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呼唤,她的眼睛微微睁开,虽然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一定知道是我来看她了。
临走前,我亲吻了外婆的额头,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我心里很清楚,那是我和她人生的最后一面了,而我们所在的老宅,承载了太多我和外婆之间的美好回忆了。
小时候,除了过年,放暑假,我也会被爸妈送回长汀,住在外婆家,在那个还没有什么电子产品的年代,可以跟我的表兄妹们一起玩,无论干什么,都让我每天都过得很愉快。我会讲长汀话,是因为跟外婆在一起生活,虽然我是外孙,但外婆对我的疼爱一点不少。
上了高中,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每况愈下,为了能够挽救我岌岌可危的人生,实现考上大学的目标,我在高二下半学期转学到了长汀一中,也住进了外婆家,开始了与外公、外婆和小姨的共同生活。
因为要给菩萨烧香,外婆每天都起得很早,所以,叫我起床早读自然而然成了她的一项工作。
高中生爱睡懒觉很正常,因为锁着门,我也经常喊:起了起了,实际还在床上赖着。有时候,外婆就会搬来一张凳子,爬上去,透过门上的窗户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起了,所以被她抓包是家常便饭。
被外婆抓包当然远不止睡懒觉这一件事。那时候,正是我对足球最狂热的阶段,凌晨偷偷起床看欧冠也是我的常规操作,记得2001年欧冠决赛,拜仁和瓦伦西亚踢到了点球大战才决出胜负,卡恩扑出点球决定冠军归属的那一刻,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自然,早起的外婆也把我抓了个现行。
虽然外婆时不时会向妈妈报告我的情况,但毕竟山高皇帝远,我也并没有那么畏惧。
因为外婆家离长汀一中很近,所以我每天中午、下午放学都会回家吃饭。
因为我每天必看中午12点的体坛快讯和下午18点的体育新闻,所以我一般都在电视机前的小桌子吃饭,外公是退休的厨师,小姨也烧得一手好菜,所以我一日四餐都吃得很好,没错是四餐,每天晚自习回家后,外婆和小姨还会给我煮一顿宵夜。
所以在高三的时候,我的体重蹭蹭地往上涨,营养确实也是跟上了。宵夜时间是我每天最喜欢的时刻,我可以跟外婆、小姨一起看会儿电视剧,什么《情深深雨蒙蒙》、《还珠格格》、《铁齿铜牙纪晓岚》这些,都是跟外婆一起看的。
高考那年赶上2002年韩日世界杯,高考前一个月,为了看德国和爱尔兰的小组赛,我逃了晚自习,对外婆谎称今天不用去,还特意把电话提了起来,让外面电话打不进来。
看我没去晚自习,班主任打电话给妈妈,因为外婆家电话打不通,妈妈又打电话给大舅舅,大舅舅骑车来到外婆家,把我又抓了个现行,知道事情早晚败露,但我至少达到了看完这场球的目的。
但是这种事情只能做一次,再之后,外婆就绝对不相信我不用去晚自习的鬼话了,以至于我的世界杯看得断断续续,直到决赛,正好是周六,一周唯一不用晚自习的日子,我才踏踏实实看完了。
几天后,我便参加了高考,能考上大学,外公、外婆、小姨绝对功不可没。那时候的我,对于大学生活充满期待,甚至没有好好跟他们告别,就奔向了新生活。
一年后,外公去世了。我曾开玩笑地问过外婆:你和外公之间有没有爱情?她用长汀话跟我说:没有,有什么爱情。但那一次,外婆哭得很伤心,或许他们在开始时没有爱情,但生命走到那一刻,他们之间的亲情已经坚不可摧。
又过一年,小姨的女儿出生了,外婆也搬出老宅,跟小姨一起生活了。我那最小的表妹真的由外婆一手带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外婆的身体一直不错,至少她生活能自理,走动没问题,还会煮饭。当然,即使我们回去,也跟她说不到几句话,她总是边盘着佛珠边坐在一边,时不时跟我和妈妈说上几句家长里短。
当年出国采访,除了给爸妈,我也会给外婆寄明信片,虽然她不识字,也从来没离开过中国,但我还是希望把全世界分享给她,我也知道,我一直是她的骄傲。
每次离开,外婆都会送我到路口,嘴里叮嘱着:过年早点回来。这一别又是一年,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她的叮嘱会多上一句:早点讨个老婆回来给外婆看看。
去年,在外婆身体还算健康的情况下,终于让外婆看到了我的老婆,两家人一起吃了饭,虽然外婆的记忆力已经衰退得差不多了,一开始甚至连我都没认出来,但最后,她还是想起了我,喊了我。没曾想,那是和外婆的倒数第二面。
外婆走了,对于生活不能自理的她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请假回去送她最后一程,出殡前夜,在老宅的灵堂为外婆守夜,坐在那里,感慨万千,从小到大,和外婆的种种回忆都在这座房子里,她走了,这里也就不再是外婆家了,而由她维系的这个大家庭也将变回一个个小家庭,今后很可能是各过各的日子了,哪有什么百年孤独,30年就足以让一个家族孤独。
送葬的队伍差不多有200多人,还算浩浩荡荡,妈妈说,外婆应该会感到高兴,我想,可能吧,外婆低调了一生,最后一程就让她风光一回吧。
再见了,外婆,我爱你。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还做我的外婆。你给我做的护身符,我会一直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