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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厚明《黑箭》

(2018-02-23 07: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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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杂谈

分类: 柳下耕庐
小镇上的农村集市,竟比北京城里的自由市场还要热闹!人声嘈嘈,尘土腾腾,家禽家畜叫成一片,就象比赛谁的嗓门大;炸油条、烙馅饼和卤煮火烧的香味,直往人鼻孔里钻……邢玉柱活象条泥鳅,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钻动着,跑到东边看看绒球似的小鸡雏,又到西边瞧瞧趾高气扬的大白鹅,两眼简直不够使了;黑瘦的猴子脸泛出红晕,心情就象飞出笼子的鸟儿那么快活,那么兴奋!
他本来就是一只无拘无束、自由飞腾的鸟儿,四天前,忽然被捉进了笼子——送进了工读学校。这学校纪律特严,上课、劳动、出操、开会,甚至吃饭、睡觉,班主任佟老师都要盯着,也不知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精神儿!玉柱从小学四年级起,就没好好上过学,浪荡了两年多,他怎能受得了这么严格的纪律,这么紧张的生活?入学四天,就仿佛苦熬了四年,浑身不得劲儿,别提多难受了!今天课间踢球玩,班长郑长虹一丫子把球踢出校墙,玉柱喊一声“我去拣!”蹭蹭攀上小树,翻过墙去。球是扔回来了,他人可没再回来——鸟儿出笼了,随着赶集的老乡们,一飞飞到这镇子上。
集上卖活物的挺多,这使城里长大的玉柱大感兴趣。你看,又有个中年妇女来卖兔子!她把大篮子往道边一放,一伙买主就拥了上去。玉柱急忙钻进人堆去看:三只一尺多长的大兔子,被买主揪着脖子拎起来,个个肥滚滚、毛蓬蓬、雪白雪白;耸肩蹬脚地挣扎着,吱吱叫唤。那妇女讨价不高,很快就成交了。几分钟后,买主拎着兔子心满意足地走了;那妇女解下头上的毛巾,掸掸蓝布褂子上的土,拎起空篮子,也浅浅地笑着走了。可是,在这场交易里,最得利、最得意的是谁?是玉柱!他裤兜里有了三块六毛钱,那只最大的兔子钱!
玉柱吹着口哨,蹓跶到一个永汽油桶改造的烤炉跟前,掏出一张两角的票子,向一个胖老头买了一块烤白薯。
这块烤白薯足有一斤重,焦黄、炙口、蜜一样甜。玉柱出了镇子,踅进麦地,边走边吃。麦苗小腿高了,水绿水绿,他觉得仿佛在湖水里走;田埂湿软软的,脚丫踩上去怪舒服的。玉柱嘴里滋润,心里也滋润。
信不信由你:他本来没打算偷什么,跑出来不过是散散心,散散几天来憋在肚子里的闷气。可是,当那妇女忙着收钱时,玉柱就不由自主地,把他那只鸡爪子似的手,伸向了她那蓝布褂子的口袋……说玉柱那只手象鸡爪子,一点不差!那手非但干瘦,而且只有三个半手指头。另外一个半手指哪儿去了?让他爸爸一菜刀剁掉了!爸爸是火车司机,那天跑车回来到了家,后妈(那个长舌头娘们儿!)照例向他告玉柱的状:“你那宝贝儿子,这半拉月又进了三回派出所!他算把你们老邢家的脸丢尽了!”这时候,偏偏玉柱又被民警大个李押着回家来了,正在火头上的爸爸,把一盅酒仰脖喝下去,嗵嗵冲进厨房,转回来瞪着红眼睛喝问:“小兔崽子!你又给我丢人现眼去了!说!你用哪支手偷人家的?伸出来叫我看看!”玉柱以为要挨手板,颤颤抖抖地伸出右手;不料爸爸一把抓住,按在饭桌上,嗖地从身后抽出了菜刀……玉柱攥住淌血的手,疼得满地打滚;爸爸呆傻了,菜刀当啷掉在地上;大个李慌忙跑出去叫急救车。只有那长舌头娘们儿,搂着她带来的、吓得哇哇哭的那个小丫头,抿着嘴,冷冷地斜睨着嘶声哀号的玉柱……
玉柱时常想念他的亲妈。现在,他又想起了她,想起每年粮店卖白薯时,妈妈买回来总要给他烤着吃。她从炉子底下的灰堆里,扒出烤透的白薯,一边吹,一边在手里倒来倒去,递给儿子后,便用两只热烘烘的手,捋儿子的脸蛋……妈妈,亲妈妈!这会儿我又在吃烤白薯呢,可眼前没有你了!也没有人会象你那样,用热烘烘的手捋我的脸蛋了!人们给我的是冷眼和拳头,他们恨我,讨厌我,我也恨他们!“呸,臭小偷!”“呸,我就偷!”
“呱唧呱唧”,身后是什么声音?玉柱扭头一看,一只小狗在嚼他扔掉的白薯皮呢!它又瘦小又难看;黑乌乌的毛没有一点光泽,四个白爪尖脏得灰糊糊;顶叫人恶心的是脑瓜门上那块癣,毛脱了,露出霜白的头皮……这小东西咽下那块白薯皮,竟口欧儿口欧儿叫着,不知好歹地上来蹭玉柱的脚腕子。“去你妈的!”玉柱一脚把它踢下田埂。它顺坡滚进了灌木丛,哀哀地叫起来。
“你凭啥踢它?”灌木丛里钻出个男孩子,虎头虎脑,手里一把镰,肩上一筐草。玉柱看他比自己矮半头,先哼了一声:“哼,你管得着吗?我踢狗呢,又没踢你!”
“你准是工读的!”坡下的那个用镰刀指着他。
“是又怎么样?”玉柱乜斜着肩膀,站了个丁字步,摆出一副“赖横”的架式。
“你们工读生爱犯狂!”虎头虎脑也不示弱,挺圆了胸脯,“可你跟这小狗犯啥狂?它没娘又没主儿,它娘生下它就死了,主人家也把它扔了出来。你欺侮这么一条小狗,算个啥英雄?”
玉柱心里一咯噔,呆愣了好一阵儿,才说:“哪,你怎么不养起它来?”虎头虎脑说:“俺娘不叫俺养,她说俺家穷,不能再添嘴了。”
那小狗已经又爬上来,乞求地望着玉柱,却不敢再靠近他。玉柱把手里的烤白薯,连皮带瓤掰下一块,扔给它吃。
虎头虎脑笑了,跳上坡坎,说:“嘿,你们学校不是也养猪吗?”“养啊!”“你把它带回去,跟老师说说,把它养大能给你们看猪圈!”
“说得对呀,哥儿们!”玉柱眼睛一亮,捅了虎头虎脑一拳,用剩下的烤白薯,引逗着那小狗,朝学校跑去。
校门口站着佟老师。满脑袋寸头扎煞着,又黑又密、猪鬃刷子似的,眼睛象探照灯,直射迎面跑来的一个孩子和一条狗。
“邢玉柱,都上第三节课了,这半天你跑哪儿野去了?说!”班主任的威严,都放在这个“说”字上了。
玉柱喘吁吁地说:“我……我给学校找……找来一条狗……养大了,能给咱们看猪圈……听说村里净……净闹狼!”
“谁给你这任务了?”
“我自个儿……佟老师,是狼就怕狗!”
“行啦,行啦!”佟老师鄙夷地瞥了一眼那条小癞狗,“咱工读再养条狗,就更热闹了!对了,你怎么把它弄来的?是老乡送的,还是……”
“当然是老乡送的了!”玉柱梗起脖子。
上星期,有两个学生进村偷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鸡,弄到小树林里糊上泥,烧着吃了。丢鸡的老乡看见林子里冒烟,钻进去追他们,一直追到学校……偷鸡的丑剧刚过去,别又出个摸狗的!佟老师想到这儿,便说:“那好,我跟你把这条狗,再给人家送回去吧!”
他拔腿就走。玉柱心想:亏了!我干嘛说是老乡送的?照实说它是条野狗不就完了?他一边硬着头皮跟着走,一边用手势轰那小狗,希望它自觉地跑掉了事。可那狗通过烤白薯,竟依恋上玉柱,颠颠地紧追着他。
进了村口,佟老师问:“是哪家老乡?”玉柱胡乱指着:“前头那家。”走到了村街当中,佟老师又问:“还没到吗?”玉柱说:“快了!”只剩下最后几户人家了,佟老师收住脚,转过身子,沉了下脸:“邢玉柱,到底是哪家?”
“是……”玉柱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嗞嗞地倒吸气,表示他记不清了。这当儿,他的目光扫过一扇敞开的栅门,又扫回来,停在院子里一个孩子身上——他,就是那个虎头虎脑!
“就是他!就是那个小老乡送我的!”玉柱欢呼着,一阵风冲进院子,“嘿,小哥们儿!这条小狗不是你刚才送我的吗?可老师疑心是我偷的!他说学校不许养狗,你收回去吧,收回去吧!”
虎头虎脑正蹲在兔窝里,用青草喂兔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弄得莫名其妙。他看看玉柱,玉柱直冲他挤眼睛;看看小狗,小狗摇着细尾巴;看看站在门口的黑头发、黑脸膛老师,那老师正严峻地审视着……
“虎子,你不是可怜这条小狗吗?那你就好好养着它吧!”玉柱又向他挤了一下眼,扭头跑出去,带上了栅门。
虎头虎脑更加惊讶,这个工读生,怎么知道我小名叫“虎子”呢?他蹬上柴垛,扒在墙头上一看,只见那黑头发老师,把一条胳膊搭在玉柱肩背上,亲亲热热地朝村口走去了……
虎子跳下柴垛,跑到正在挠门的小狗跟前,说:“别挠啦!反正这些天俺娘不在家!俺就养着你吧,小丑八怪!”
“偷风”在工读学校时大时小,本不算新鲜,可最近出了邪的:教师食堂连续失盗!丢几个馒头也罢了,还丢炸油饼、腌鸡蛋、大腊肠、猪头肉,什么好吃丢什么?
炊事班班长老鲁师傅暴跳如雷,催老师们加紧追查:“再不把那小贼儿抓住,你们想吃得好又少花钱,没门儿!今儿的猪头肉,一盘涨一毛!什么?你们亏了?伙房丢的那块猪头肉,少说也有二斤!你们亏在那小贼儿身上啦!”
老师们平均工资只有五十多块,照这么亏下去谁受得了?再说,听任那小贼儿天天偷,老师们束手无策,也太有损威信啦!于是,佟老师振臂一呼:“各位班主任跟我来,找校长说说去!”
满头白发的老校长,听了班主任们的申诉,指着坐在身旁的校医孙大夫,苦笑一下:“这不,孙大夫刚说,卫生室也失盗了,丢了一筒没启封的硫磺软膏!”佟老师说:“这还得了!打一场追查小偷的人民战争吧!”老校长摇摇头:“先别声张。”
每天每天,天麻麻亮,月亮还放着光,虎子就在他家的小院里,迎接第一位客人——工读生邢玉柱。他一阵风地跑进栅门,从塑料袋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美味食品:炸油饼,腌鸡蛋、大腊肠,或者猪头肉,喂那条细尾巴小黑狗;他还带来过一筒硫磺软膏,在小狗脑瓜门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给它治癣。然后,他就带着它满院子跑,教它打滚儿、跳小板凳……他说他要把它训练成一条猎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箭”,意思是它能跑得象箭一样快!
虎子渐渐喜欢上这个工读生了:他心眼儿好,知道怜惜这条无依无靠、可怜巴巴的狗。那小狗眼看着一天天肥了,壮了,黑毛发出了光泽,四个爪尖梨花般洁白,脑门上的癣疮也见好,连叫声也变得脆亮了,不再是“口欧儿口欧儿”的,而是“汪!汪!汪!”可是……玉柱带来的这些好吃的,还有这么大的一筒药膏,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花钱买的呗!咱哥们儿有钱!”当虎子忍不住问玉柱时,他拍着胸脯回答,还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票子让虎子看。至于这卷票子的来路,当然不能透露!
玉柱每天在这个农家小院里,度过约摸四十分钟,当满村的雄鸡唱起第三遍歌,他必须赶回学校,溜回宿舍,钻进被窝,然后再和同学们一块,装模做样地重新起床,开始熬度那种“鸟笼里的日子”……那四十分钟,成了他一天里最快活的时光。黑箭越来越招人爱!只要听到栅门一响,它就从草窝里窜出来,欢跳,吠叫,冲玉柱摇尾巴,抬起前爪搭在他的小肚子上,亲昵地舔他的手。它还是一只聪明的狗,玉柱在它头上划个圈儿,它就打个滚儿;玉柱跳过小板凳,它也跟着跳过小板凳……
虎子这个小老乡也叫玉柱喜欢,不光喜欢,还叫他佩服呢!虎子爹的肚子里长了个大瘤子,到县医院动手术,住院去了。他娘也去陪住。比玉柱还小一岁的虎子,挑起了家务的重担。他要上学,要照看五岁的小妹,要洗衣、做饭,要侍弄院里的小菜园,要熬猪食、打草喂兔……他养了大大小小十一只兔子,毛蓬蓬、雪白雪白。他说那是什么“安哥拉兔”而且知道安哥拉是个非洲国家,正在打仗——你看,他不但能干,还挺有学问!“不对吧?”玉柱表示怀疑,“我听说非洲太阳特毒,把人都晒黑了;为什么没把兔子晒黑呢?”虎子大笑:“哈哈哈……非洲的黑种人生下来就黑,也不是太阳晒的呀!哈哈哈……”玉柱脸红了,想不到自己竟栽在这小乡巴佬手里!虎子还说过好些玉柱根本不懂的名词儿,什么他们生产队从前“吃大锅饭”,割“资本主义尾巴”啦,弄得社员都挺穷,他家也没钱给爸爸治病,使那个“良性”瘤子越憋越大;什么现在生产队实行了“联产计酬责任制”,还鼓励发展“家庭副业”,家家的日子美气多了……“俺养兔子也是搞家庭副业。”他说,“油盐酱醋,还有俺的书本、铅笔钱,都从兔子身上出!每天还能给妹妹买块糖吃哩!”玉柱看到他给小妹买的,都是一分钱一块的水果糖;那胖乎乎的小姑娘,总是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着吃,舍不得放进嘴里……
玉柱和虎子有时也发生争吵。比方有一回虎子说:“连你这工读生,都知道怜惜这条小狗儿,可见世界上好人多!”玉柱不同意他最后那句话,他认为世界上坏人多,并且举出许多事实来证明:当老师的爱整人;当警察的爱熊人,有的还打人;当父母的对孩子,也有不疼不爱的,象狼那么狠的……虎子眨巴眨巴眼皮,摇摇圆脑袋,对玉柱“坏人多”的看法,感到无法理解……
月亮暗淡了,变成一片月形的云;鱼肚白的天边,染上淡淡的红霞。玉柱最后抚摸几下黑箭,对虎子说声“明儿见!”依依难舍地走出栅门,在雄鸡刺耳的啼叫声里,怏怏地回校了……
老校长在教师食堂的伙房里,支了张床,睡到第二天四点半,闹钟把他吵醒了。他摸着黑穿好衣服,又躺下耐心地等了半个小时,门外果然有了动静——轻轻的捅锁声,吱吜吜的开门声,一个小人影闪进来了!那小贼十分熟悉这伙房的地理形势。径直走到灶台前,从笼屉里抓了几个馒头,又从菜锅里舀了一大勺子猪肉炖粉条,倒进塑料袋里,返身出去扣上锁,猫儿一样地溜了。这一切,都是在不到三分钟里,静悄悄地完成的。老校长心想:“好个机灵的孩子!”他拉开插销,从窗口跳出去,蹾得老寒腿一阵痠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他怕丢掉了目标,一溜小跑跑到操场,只见那“猫儿”正在爬树,打算跳墙出校呢。
“谁?下来!”一声断喝,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柱,吓得那“猫儿”从树上嗤溜滑下来,坐了个屁股蹾……
玉柱象个小俘虏,垂头丧气地跟着老校长走进校长室。
“说吧,你为什么天天偷老师食堂的东西?”老校长扭亮台灯,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花白的眉毛紧蹙着,头发在灯光里一团银。
人赃俱获,想赖也赖不掉了。玉柱老老实实地供认了一切,只盼着“坦白从宽”。
“唔,你偷吃的,原来是为了喂那条小狗!可硫磺软膏呢?”
“黑箭脑瓜门上长了一块癣……”
老校长的眉头展开了,往椅背上一靠,微微笑了。哪个孩子不喜欢小狗呢?这是稍稍懂得儿童的人,都可以理解的。看来,这桩“失盗案”,不同一般,不再那么可气可恼,罩上了一层饶有情趣的色彩。
“那么,你把它那块癣治好了吗?”
“治好了!”玉柱看老校长变得和蔼了,眼里跳着活泼的火星,便忘了自己的“俘虏”身份,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原来黑箭瘦得皮包骨,象个小丑八怪!我和虎子把它养胖了,现在它跑起来,真象箭似的!不信您看看去!”他伸出大拇指,朝门外一挑。
老校长吃惊地抓住他的手:“你这手,怎么就剩了三个半指头?”玉柱忙抽回手,咬住了嘴唇。“告诉我吧,怎么回事?”老校长眯起眼,慈祥地注视着他,“那一个半手指呢?”
“叫我爸爸用菜刀剁掉了,因为我用这只手偷东西……”
老校长浑身一震,呼地站起,用力推开窗户。黎明时的凉气。立刻象水一样流进来。他急步在屋里走来走去,显得很激动。
“也不全怪我爸!我妈活着的时候,他也疼过我,爱过我;自从那个长舌头娘们儿来了,他才……”
“什么长舌头娘们儿?”老校长停在玉柱跟前。
“我后妈呗!她净添枝加叶地给我告状,挑拨爸爸生气,发火。叫爸爸打我,恨我……。”
老校长拉过玉柱那只残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半晌才说:“可是,那只小狗呢?咱们该拿它怎么办?”
“养着它吧!”玉柱急切地说,“它也没有娘,它娘生下它来就死了!”
“是这样儿!”老校长叫了一声,目光又由吃惊变得温润润的,凝视着玉柱,用双手捧住他的脸蛋,慢慢捋下来……他的手热烘烘的,玉柱觉得就象妈妈那两只手……
“虎子!虎子!我要把黑箭领回学校去养着啦!我们校长亲口答应的!真的!”
当玉柱象只燕子似地飞进栅门,兴冲冲地把这好消息告诉了虎子时,满以为他会象自己一样高兴呢,却不想虎子瞪起了眼珠子,跑上去紧紧抱住黑箭的脖子:“俺不许你把它带走,就不许!”玉柱一怔,接着便和气地说:“好虎子,我知道你舍不得黑箭,可你不是说,你们家养不起它吗?”
“咋养不起?俺爹病好了,昨儿个出院了,往后俺家就好过了!多一张嘴算啥?你别瞧不起人!”
“谁瞧不起你啦?”玉柱也火了,“黑箭本来就是我的!”
“哪儿写着呢?你指出来叫俺瞅瞅!”
他俩正吵,屋里走出个中年妇女,一边系蓝布褂子的纽襻,一边说:“虎子!把那小狗给人家吧!你要想养狗,回头上老昆爷家抱一只去不就结啦?老昆爷家那条母狗,刚下了窝崽子。”虎子犯起犟来:“不,就不!”那妇女沉下脸:“怎么?你连妈的话都不听啦?”
虎子眼里噙着泪花,满脸涨红。他终于放开了黑箭,蹬蹬蹬走进屋去。虎子妈笑盈盈地走到玉柱跟前:“孩子把狗带走吧!……哟!你怎么愣怔了?”
玉柱张着嘴,木呆呆地瞪视着虎子妈——她,不就是半个月前,在集上卖兔子的那位妇女吗?我从她那蓝布褂子的口袋里,偷过三块六毛钱,最大的那只兔子钱……那兔子是虎子养大的,毛蓬蓬、雪白雪白的安哥拉兔……虎子养兔卖钱,买书本、铅笔、油盐酱醋,还每天给他小妹买块糖吃;都是一分钱一块的水果糖,小妹舍不得放进嘴里,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着,舔着……
黑箭在玉柱身前身后欢跳,不知为什么主人半天也不搭理它。它忍不住去啃啃他的脚脖子,啃得玉柱痒痒的,清醒过来了。
“看它急的,你快带他走吧!”虎子妈说着,就到柴垛那儿去抱柴禾。
玉柱忙走到兔窝前,把裤兜里花剩下的一块四毛钱,悄悄放在窝顶上,拣块土坷垃压住,就带着黑箭走了,连声“再见”也没说……
玉柱被任命为工读学校的狗倌。这项任命是老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庄严宣布的。在热烈的掌声和喜洋洋的笑声中,玉柱牵着黑箭走进礼堂,一直走上讲台,站在了老校长身旁。在二百多张欢笑的面孔里,他看见了班主任佟老师。佟老师也在笑,也在鼓掌,还不时提提裤子——开会前,他把他的皮腰带剪掉一截,给黑箭当脖圈儿了!
掌声、笑声象波涛一样,不止不息。玉柱心里颤颤的,产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狗倌也算一种“官儿”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集体里,看到了自己的位置和责任……
突然,黑箭汪汪汪地叫起来,挣脱了玉柱手里的绳子,飞快地向门口跑去。跑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跟前,直立起来,那孩子忙伸手接住它的两个前爪。
这是怎么回事?二百多双眼睛,一齐转向那孩子,礼堂里顿时静下来。玉柱大吃一惊:他竟跑到学校来抢黑箭了!这个虎子!
虎子带着黑箭径直走过来了,突然把一卷钞票塞在玉柱手里:“这是你丢在俺家的钱!”
“不不!”玉柱慌忙说,“我还欠你两块二呢?往后再还给你……”
“你说的都是啥呀?”虎子抓着圆圆的脑袋笑了。
嗐,现在可怎么跟他说清楚呢!玉柱眼里一热,泪珠叭嗒叭嗒掉下来,吸溜着鼻子说:“虎子,你说得对,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1981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获奖作品
(《人民文学》198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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