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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苏《给李风叔叔帮忙》

(2019-12-16 09: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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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分类: 柳下耕庐
1
李风叔叔又来找我给他帮忙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我真拿他没办法。
每次李风叔叔找我帮忙,都是为他老婆的事。这次又是。按说,我应该把李风叔叔的老婆叫婶子或者阿姨,但我从没这么叫。我叫不出口。虽然她是李风叔叔的老婆,但她却是我的同学,还比我小半岁呢。我一直对她直呼其名,叫她周蜜。
不过,李风叔叔也不是我的亲叔叔。他年轻的时候到油菜坡住队,曾在我家里住过一年,这样我就喊他叔叔了。李风叔叔是从县林业局下来的支农干部,他当时三十岁的样子,比我大二十岁,按年龄我也该叫他叔叔。
周蜜要说也应该把李风叔叔叫做叔叔,其实她当年就是这么叫的。周蜜也是油菜坡人,李风叔叔来住队支农时,我和周蜜都是油菜坡小学的学生娃娃。那时谁也没想到,周蜜后来会成为李风叔叔的老婆。当了李风叔叔的老婆以后,周蜜就不再叫叔叔了,把他叫成了老李。
李风叔叔娶周蜜时,周蜜才十九岁,而李风叔叔已快四十岁了。一开始周蜜的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觉得他们的年龄差距太大,外貌也不般配。李风叔叔的皮肤有点儿黑,嘴唇有点儿厚,头上又谢了顶,而周蜜却如花似玉呢。但是,周蜜和李风叔叔真心相爱,父亲反对也没用,她不顾一切地嫁给了李风叔叔。
周蜜当时是油菜坡小学的代课老师。李风叔叔早已回县城了,在林业局当了科长。李风叔叔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为了每天能和周蜜在一起,他婚后主动要求调到老垭镇工作。李风叔叔说调就调了,很快来到老垭镇林站,当上了一名木材检查员。
李风叔叔是个有水平的人,到老垭镇林站没几年就当上了站长。李风叔叔同时也很有能力,比如,他很快把周蜜从一个代课老师转成了国家正式教师;又比如,周蜜转正后,他又很快把她从油菜坡小学调到了老垭镇中心小学;还比如,周蜜只读过高中,他后来却通过关系给周蜜弄到了一个专科毕业证,上面还压了钢印呢。
当着林站站长的时候,李风叔叔从来没找我帮过忙。遗憾的是,他今年春节过后就不当站长了。并不是李风叔叔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他的年龄到了。今年正月十五,李风叔叔欢度了他的六十华诞,从此就退休了。人都退休了,站长自然也当不成了。
李风叔叔就是从退下来以后开始找我给他帮忙的。我在老垭镇给镇长当秘书,李风叔叔以为我很有权力。其实,我没有什么权力,只不过是个跑腿的,给领导拎拎包倒倒茶,哪有什么权力呀!但是,李风叔叔既然找到了我,我也不好意思一口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李风叔叔毕竟在我家住过,冬天还让我跟他睡一床。他当时经常买水果糖给我吃,还给我讲了好多童话故事呢。
周蜜一直是老垭镇中心小学的音乐老师,有时候也教学生跳舞。这么多年来,周蜜都非常热爱这份工作。每天展示自己动听的歌喉和优美的舞姿,多好啊!可是,今年春季开学以后,周蜜突然想跳槽了。李风叔叔找我给他帮忙,三次都与周蜜跳槽有关。
其实在我看来,周蜜是没必要折腾的。我曾经直言不讳地对李风叔叔说,周蜜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跳来跳去跳个啥?可李风叔叔却不这么想,他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听李风叔叔这么说,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风叔叔很爱周蜜。用油菜坡的话说,他恨不得把周蜜含到嘴里,只是怕舌头把她弄疼了。不过,周蜜也值得李风叔叔爱,她个子高高的,胸脯鼓鼓的,屁股翘翘的,又能歌善舞,李风叔叔怎么能不爱她?周蜜现在虽说人到中年了,但风韵犹存,美色不减,看上去比年轻时更有女人味。李风叔叔因此就更爱周蜜了。
李风叔叔的确很爱周蜜,这从他对周蜜的称呼中就可以看出来。李风叔叔把周蜜叫做蜜蜜。过去这么叫,现在也这么叫。私下这么叫,当着别人的面也这么叫。他叫得亲切极了,温柔极了。李风叔叔这么叫周蜜的时候,好像他自己嘴里含着一坨糖似的,甜蜜得不得了。其实,很多人都反感李风叔叔把周蜜叫做蜜蜜,包括我。我们觉得他叫得有点儿肉麻,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人还在背后说,叫得真恶心!
但周蜜喜欢李风叔叔这样叫她。李风叔叔一叫蜜蜜,她就激动得不行,立刻就会撒娇,像十八岁的少女一样,把头朝李风叔叔身上一歪,脸色桃红,眼里水汪汪的,还连忙用手挽住李风叔叔的膀子,或者伸出两个细细的手指头,去轻轻抚摸李风叔叔的秃顶。
周蜜撒娇的时候,就是李风叔叔最幸福的时刻。撒娇过后,李风叔叔就越发爱周蜜,更关心她,更体贴她,更心疼她,马上就去给她做好吃的,给她买漂亮的衣服,给她洗袜子和三角裤头。李风叔叔乐意这样侍候周蜜,像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侍候周蜜时,李风叔叔从不要周蜜插手,总让她在沙发上坐着,大腿跷到二腿上,想看电视看电视,想嗑瓜子嗑瓜子,一只花拖鞋还在脚尖上不停地颤呢。
李风叔叔前两次找我帮忙,我虽说不是很情愿,但最后都还是竭尽全力帮了忙。可是,每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忙帮得差不多的时候,李风叔叔却突然通知我,这个忙别帮了!我为此很恼火,就发誓再不给李风叔叔帮忙了。
上次帮忙之后,我曾严肃地对李风叔叔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是找我,我也不会再给你帮什么忙了!李风叔叔听了很不好意思,一下子脸红脖子粗,什么话没说就走了。
我以为李风叔叔从此就不会再来找我,没想到现在他又来了。我真是哭笑不得。

2
李风叔叔第一次找我,是让我帮忙给周蜜弄一张普通话合格证。周蜜当时不想在小学教书了,打算调到老垭镇广播站去当播音员。
那天夜里,李风叔叔来到我家,胳肢窝里还夹了一条烟。他以前到我这里来,每次都是空着手。一看见李风叔叔带着烟来,我就想他可能要找我帮什么忙了。果不其然,李风叔叔刚坐下,茶还没顾上喝呢,就迫不及待地说到了普通话合格证的事。
我开始一愣,奇怪地问,这里的小学老师,上课都说本地方言,周蜜要普通话合格证干什么?李风叔叔有点儿神秘地说,蜜蜜说教书太累了,陪着一群小娃子玩上一天,晚上回到家,不是腰酸就是背疼。所以,蜜蜜想换个工作轻松的单位。我问,她想去哪里?李风叔叔压低嗓门对我说,镇上的广播站,要公开招聘播音员,蜜蜜觉得这个工作不错,每天只播两次音,余下的时间都可以在家陪我。可是,蜜蜜其他条件都够,唯独差一个普通话合格证。
这是李风叔叔头一回找我帮忙,我的热情还挺高。他一说完,我就开始动脑筋想门路。别说,我还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我的一位表哥,他在襄樊市一所中学里当语文老师,普通话说得好,还是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有一次我陪镇长去襄樊开会,正赶上表哥外出去测试别人的普通话了,结果我和他连面也没见上。本来,我还打算让表哥请我们镇长吃一顿呢。
李风叔叔一听说我有关系,立刻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还像公鸡展翅那样把两个胳膊伸了一下。然后,他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说,谢谢你!我说,先别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那天,我当着李风叔叔的面就给表哥打了电话。电话一打就通了。事情说来也巧,表哥说两天之后就有一次测试,他让我到时候把周蜜带去。李风叔叔这时给我使眼色,让我问表哥,本人不去行不行?表哥说,那是肯定不行的。放下电话,我问李风叔叔,你为什么不想让周蜜去?李风叔叔犹豫了一下说,蜜蜜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硬考肯定通不过。我说,不要紧,我表哥负责打分呢。李风叔叔想了想说,那好吧!
李风叔叔那天走时,我让他把烟拿走。李风叔叔却坚决不拿,说,吸吧,留下来吸吧!李风叔叔走后,我想,他是留下来给谁吸呢?我吸还是我表哥吸?后来我没吸,决定还是带到襄樊送给表哥。
表哥说测试定在星期天。星期五上午,我和周蜜赶到了襄樊。下车之后,我又去超市买了一条烟。周蜜说,老李不是给了一条吗?我说,一条恐怕少了,还要请人家帮忙呢!周蜜听我这么说,脸红了一下。
那天中午,表哥在他们学校附近一家餐馆请我们吃饭。吃完之后,表哥说先看看周蜜基础如何。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三个词,让周蜜对着纸条读。第一个是老师,第二个是卿卿我我,第三个是恬不知耻。读之前,表哥问周蜜,有问题吗?周蜜挺自信地说,没太大问题。读完后,表哥摇着头说,问题大得很,三个词都读错了。周蜜有点儿疑惑地问,什么?表哥说,你把老师读成了老私,把卿卿我我读成了唧唧我我,把恬不知耻读成了刮不知耻。表哥话没说完,周蜜脸就红到了耳根,马上走到包房外面去了。
周蜜出去后,我皱着眉头问,她不行?表哥说,她基础太差了,肯定通不过。我说,你不是测试员吗?判个正确不就行了?表哥说,说得轻巧,又不是我一个人考!我着急地问,这可怎么办?表哥说,我帮不上这个忙。我这时双眼一亮问,能不能找人代考?表哥说,代考是违规的,你想砸我的饭碗?我拉着表哥的手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就帮帮我吧!表哥埋头想了好半天,然后抬头说,代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考前要对身份证,代考的人不仅要水平高,还要脸长得像身份证上的人才行。我想了想说,我们去找一个吧。
当天下午,我就帮周蜜去找替身。我们先去了师范学校。我说,师范学校的老师应该都会说普通话。周蜜有点儿难为情地说,肯定比我强!下午上班前十分钟,我和周蜜就等在了学校门口。不一会儿,老师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大部分都是女老师,从我们面前经过时,一个个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们一边听她们的声音,一边看她们的脸。遗憾的是,所有的老师都进去了,我们也没看见一个与周蜜相似的人。
接下来,我们去了人民医院。那里的女医生和女护士多,我以为找一个长得像周蜜的女人不会太难。进入医院后,我们假装成病人,到每个科室去转悠,一见到女的就盯着人家的脸看。可是,一连跑了上十个地方,我们居然没碰到一个与周蜜同相的人。后来,我们去了三楼的妇产科。在妇产科门口,我终于看见了一个很像周蜜的女人,她穿着白大褂,不仅五官和周蜜像,连神情也一样。然而,跑上去与她一说话,我就失望了。她说一口带荆门口音的方言,连我都听不懂。我说,请你说普通话!她瞪了我一眼,头一扭就走了。
从医院出来,周蜜问我,还去找吗?我看看时间,已下午五点过了。我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吧。
我们进了一家不好也不差的宾馆。登记时,周蜜没主动出钱,我就掏出五百交了押金。房间在五楼,没有电梯。走到楼梯口,我看见旁边有个公共洗手间,正好憋急,就让周蜜先上楼了。完事正提裤子时,用黑笔写在厕所门上的一个手机号吸引了我。号码前是冒号,冒号前写着代考两个字。我顿时两眼一亮,立刻把那个号码存在了我的手机上。
洗手间没别人,我马上打那个电话。通了很长时间,那边才说话,是个男人的声音,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了代考的事,那边停顿了许久才说,见面详谈。他让我到了诸葛亮广场再打电话。
我赶紧打车去诸葛亮广场。在出租车上,周蜜打电话问我,你怎么还没上楼?我想想说,你自己休息,我去市政府会一个好朋友。周蜜问,是商量代考的事?我迟疑了一下说,是的。周蜜说,辛苦你了,等你的好消息呀!
在诸葛亮广场一下车,我就重拨刚才的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我正发愣,那边问我,是找人代考吗?我说,是的,你们换人了?那边说,你到广场左边一个茶社门口来。我赶紧朝广场左边走,边走边想到了我以前看过的一些反特影视,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正在接头的特务。我很快找到了茶社,正要打那个电话告诉对方我到了,突然一只手拍在了我肩上。拍我的是个男人,他小声对我说,跟我过来。我犹豫了一会儿,便跟着他走。走到茶社后面一根电线杆下面,他停下来了。这时我才发现电线杆下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是一伙儿的,都很年轻,我估计他们是一对恋人。我们很快谈妥了。那女的说,你只要提供考试者的照片就行了,什么样的代考者我们都有。那男的接着说,代考费八百,你先付一半,另外四百拿到合格证再付。我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女的说,干我们这行儿的,也是讲诚信的!男的说,你要信不过,我们不强迫你!我认真地看了看他们的表情,觉得不像骗子。
我很快给周蜜打了电话,让她迅速打的把照片送到诸葛亮广场。我没让周蜜与那对男女见面。拿到照片后,我让周蜜等在广场上,单独一个人去了茶社,把照片和四百块钱交给了他们。他们承诺十天内把合格证办好,到时通知我来诸葛亮广场取。
回宾馆的路上,周蜜问我,你政府的朋友可以帮忙?我说,估计没问题。我之所以不把实情告诉周蜜,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上当受骗,也只有我知道,不会有人笑话我;如果办成了,我在李风叔叔面前也有面子。
我和周蜜第二天就回到了老垭镇。李风叔叔听说事情有了眉目,非常高兴,当晚就要请我去他家吃饭。我说,等合格证到手了再吃吧。李风叔叔说,也行,到时我和蜜蜜一定多敬你两杯!
谁知道,只过了五天,证还没拿到呢,李风叔叔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李风叔叔说,普通话合格证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我一愣问,为什么?李风叔叔说,蜜蜜打听了一下,广播站工资太低,每月比在小学还少三百块钱呢,所以呀,蜜蜜就决定不去当播音员了。我一听就傻了,拿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接到李风叔叔电话的第二天,我又接到了来自襄樊的电话。电话是通知我去诸葛亮广场取证的。我说,对不起,证我不要了,那四百块钱我也不要了!那边发火说,你是骗子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赶紧把手机关了。

3
李风叔叔第二次找我,是要我帮忙推销五百斤香菇。那五百斤香菇是老垭镇山珍贸易公司的积压货,周蜜拍胸在半个月内把它们卖出去。
这一次,李风叔叔是白天来我家的。第二天我要陪镇长去武汉出一趟差,镇长就让我在家收拾一下,所以没上班。李风叔叔进门时,手里提了一盒香菇。不过他没马上把香菇给我,进门坐下后一直把香菇抱在自己怀里。我感到有点儿奇怪,心想这盒香菇可能不是送给我的。
李风叔叔开口就向我道歉。他苦笑一下说,上次普通话……我赶快打断他说,别提了,事情都过去了!李风叔叔说,真是不好意思!听蜜蜜说,你还破费了一条烟呢!我说,没什么,给李风叔叔帮忙嘛,花费点儿是应该的,小时候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好听的故事呢!李风叔叔欣慰地笑笑说,你呀,记性真好!
坐了五分钟的样子,李风叔叔把手中的香菇举起来,对我说,我今天来,又是找你帮忙的。我看着那盒香菇问,你该不会是要我帮你卖香菇吧?李风叔叔顿时打个哈哈说,还真让你猜中了!事情是这样的,蜜蜜一直想换个单位,她实在不愿意在镇小教书了。最近,山珍贸易公司在社会上招聘业务副总经理,每月基本工资两千块,另外还有销售提成,说两项加起来可以有三千多。蜜蜜就动了心,想在镇小办个留职停薪,去那公司发展一下。可那公司对应聘者有个苛刻条件,必须在半个月内帮公司销售掉五百斤积压的香菇。现在十天过去了,蜜蜜一斤香菇也没卖掉,急得觉都睡不好,真是把我害苦了!
我有点儿迷糊地问,她睡不好觉,怎么会害你?李风叔叔叹口气说,唉,夫妻两个睡一张床,蜜蜜睡不好觉,我能睡好吗?说句难以启齿的话,为了这五百斤香菇,蜜蜜已有七天不跟我同房了。昨天晚上,我厚着脸要和她同房,你猜她怎么说?我忙问,她怎么说?李风叔叔红着脸说,蜜蜜把我放在她身上的手一掀说,你不想办法把五百斤香菇卖掉,就别想碰我!
听李风叔叔这么说,我差点儿扑哧地笑出声来。李风叔叔紧接着说,看来,我必须找人尽快帮忙把香菇卖掉,不然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可除了你,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给我帮忙的人。所以,我就硬着头皮来找你了!
李风叔叔说完,两眼直直地看着我。我这个人,心肠有点儿软,合格证的事之后,我本来不想再给李风叔叔帮忙的,可他这么一求我,我的心肠就软了。我答应他说,好吧,这件事我放在心上。看我答应下来,李风叔叔的两眼猛地亮了一下,好像突然看见了太阳似的。
起身告别时,李风叔叔把手中的香菇递给我说,这是蜜蜜从公司拿回的样品,她说每斤能卖三十块就行了。我接香菇时,顺口问,周蜜今天有课呀?怎么没一起过来?李风叔叔说,蜜蜜今天课倒是没有,可她一个同学从宜昌回来了,蜜蜜就陪他去了油菜坡。
李风叔叔说的这个人,我一下子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叫黄克万,也是油菜坡人,实际上也是我的同学。黄克万当过兵,复员回来还追求过周蜜。但周蜜没答应,她那时已和李风叔叔订婚了。不过,李风叔叔肯定不知道中间有这个插曲。黄克万回到村里没过多长时间就去了宜昌,听说他在那里混得很不错。
李风叔叔找我的第二天,我陪镇长去了武汉。出门时,我特意带上了香菇样品。我有个姓蒋的朋友,在武汉一家医院工会当科长。我打算办完事抽空去看看他。他们那个医院有五百多医务人员,我想请蒋科长买下五百斤香菇,作为福利发下去。
我一到武汉就给蒋科长打了电话,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蒋科长问,你在武汉待几天?我说,两三天吧。蒋科长说,一次买五百斤香菇我做不了主,得我们工会韩主席拍板。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个时间,让你请韩主席吃个饭,只要他高兴了,别说五百斤,一千斤他也吃得下!我一听喜出望外,马上拜托蒋科长帮我请韩主席。
蒋科长很尽力,很快就帮我请动了韩主席,吃饭的时间就订在我们离开武汉的头天晚上。蒋科长对我说,地点你自己订,最好离我们医院近一点。末了,蒋科长提醒我说,韩主席酒量大,也喜欢闹酒。听了后面这句话,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我酒量不行,顶多只能喝一两,再喝就要当场吐。
那家医院附近吃饭的地方多,太子轩,灶王爷,九龙宫,几个有名的酒店都在那一带。打出租车去订位子时,我向司机打听这几个酒店的情况,司机说,太子轩很高档,随便吃几个菜也得几千,九龙宫主要吃海鲜,相比之下灶王爷实惠一些。后来我就订了灶王爷。我一个小镇长的小秘书,收入少,太贵的地方我请不起。再说,给李风叔叔帮忙,到时候我也不好意思要他的钱。
韩主席跟我想象的大不相同。作为一个医院的工会主席,我以为他看上去肯定像个文质彬彬的医生,可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我们油菜坡的杀猪佬。
我在灶王爷订了一个小包间,四人席位的。因为蒋科长说他们只有两个人,所以我就没订大房。韩主席进门就说,怎么像个鸽子笼?蒋科长马上帮我打圆场说,也许大房订完了。坐下来后,韩主席看了我一眼说,其实太子轩比这家好!我红着脸,对不起,我不太清楚。韩主席说,不清楚可以问蒋科长嘛!蒋科长忙说,是我让他订灶王爷的。
我开始压根没想到韩主席会是这样一个人,用宋丹丹在小品中的台词说,真是太伤自尊了!如果早知道他如此不给人留情面,我绝对不会找他销香菇。
韩主席坐在我和蒋科长中间,大口喝茶,大口吸烟。我坐在韩主席左边,有点儿走神。坐在韩主席右边的蒋科长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拿出香菇样品给韩主席看。我却愣着不动。说实话,我当时已经不想谈香菇的事了。蒋科长以为我没看懂他的眼色,就干脆问我,你不是想请韩主席买你的香菇吗?带样品没有?蒋科长把话挑明了,我也只好把香菇样品拿出来。朝韩主席递过去时,我不冷不热地说,麻烦你了!
韩主席抓起几个香菇,看了看,捏了捏,闻了闻,然后说,货不错,可以买五百斤,马上到五一节了,每人发它一斤。我没想到韩主席还会这么爽快,心里对他的气马上消了一些。蒋科长这时问我,多少钱一斤?我说,低了三十就卖不起了。韩主席手一挥说,先别谈价,喝了酒再说!
我点菜时已顺便要了一瓶九年的白云边。菜上来后,我让服务员把酒打开。服务员很快打开拿了过来,正要往韩主席杯中倒时,韩主席一手挡住了。几年的?韩主席问。九年的。服务员说。我不喝九年的,拿一瓶十五年的来。韩主席说。这瓶开了怎么办?服务员为难地问。韩主席突然提高嗓门问,谁让你开的?服务员没回答,马上扭头看着我。我有点晕了,目瞪口呆。蒋科长咬着我耳朵说,再要瓶十五年的吧,钱不够我身上有。蒋科长的话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儿,我对服务员说,再去拿瓶十五年的吧,九年的我也一起买单。
服务员把十五年的白云边拿上来时,韩主席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不怪你,小地方来的人嘛!我一下子很激动,马上问,小地方的人怎么啦?蒋科长赶紧给我挤了一下眼睛,示意我别冲动。韩主席也看出了什么,装出很大度地对我笑笑说,小地方的人实在,我喜欢!
桌子上摆着大小两套酒杯,韩主席要服务员把小的撤走,留下了大杯子。服务员先给韩主席倒了满满一杯,又走过来给我倒。倒了半杯时,我挡住服务员的手说,对不起,我只能喝这些。
韩主席用手指着我的杯子,命令服务员说,给他加满!服务员老实地给我倒了一满杯。我说,我实在喝不了。韩主席冷笑一声说,你一杯酒都喝不了,这香菇的价怎么谈?我正想说谈不成拉倒,韩主席又指着我的杯子说,你敬我一满杯,我每斤香菇给你三十五块!我没有表态,脑子里突然有点儿混乱了。蒋科长这时对我说,你舍命陪君子吧,韩主席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慷慨过!听蒋科长这样说,我才把情绪克制了一下。又愣了一会儿,我端起酒杯对韩主席说,好,我敬你一杯!说完,我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两颗泪突然从我眼里掉了下来。
那次从武汉回老垭镇,我一路上都闷闷不乐,镇长看着我说,你好像受谁欺负了!直到回家,看到李风叔叔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我想,不管多么屈辱,我总算给李风叔叔把忙帮成了。
放下行李,我正要开口说香菇的事,李风叔叔却抢在我前面说话了。李风叔叔说,上次我说的香菇,就不麻烦你了!我浑身一颤问,又怎么啦?李风叔叔说,你还记得我那天给你说到的蜜蜜的那个同学吧?我问,是从宜昌回来的黄克万吗?李风叔叔说,对,就是他,他昨天把那五百斤香菇都买走了。蜜蜜今天就去山珍贸易公司当副总经理了!我突然怪笑了两声说,好啊,好啊!
李风叔叔叫见我怪笑,像看疯子似地看着我,眨了眨眼问,你怎么这样笑?我又怪笑了一下,指着李风叔叔说,从今住后,你再也不要找我给你帮忙了!

4
李风叔叔这一次来找我,是要我帮忙把周蜜调到县城育才小学去。李风叔叔说,育才小学一位音乐老师即将退休,乡镇上好多教音乐的都想去补那个缺,蜜蜜也非常想。李风叔叔还模仿周蜜的话说,那可是个肥缺啊,不仅工作量少,而且工资还高吔!
现在是六月初,离李风叔叔上次请我帮忙卖香菇只隔一个多月的时间。李风叔叔说上面一番话时,我始终一声不吭,让他一个人说。等李风叔叔说完了,我才不慌不忙地问他,上次你从我这儿走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说的?李凤叔叔顿时显得很尴尬,呆呆地看着我,一下子哑巴了。我接着又问,才过了一个月,难道我说的话你就忘了?我问到这里,李风叔叔陡然把头勾下去了。
沉默了许久,李风叔叔抬起头来,满面通红地对我说,你说的话我没忘,你让我不要再找你帮忙!我赶紧问,那你怎么又来找我了?李风叔叔说,我实在找不到别人帮我这个忙。还有,我听说你与育才小学的吕校长关系挺好,所以就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又跑来找你了!
我没想到李风叔叔会这样糟践自己,猛地感到我刚才的话说重了一点儿。他毕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又一直这么信任我。这么一想,我心里顿时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不打算给李风叔叔帮忙。周蜜刚刚到山珍贸易公司当副总经理,凳子还没坐热呢,实在不该又忙着调动。我问李风叔叔,周蜜刚去公司不久,为什么又想跳槽?李风叔叔迟疑了一下说,那公司是个私营企业,干一段还可以,但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啊!还有……李风叔叔突然不说了。
还有什么?我问。李风叔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你刚才说,还有什么?我又追问。李风叔叔一咬牙说,还有一个原因,我本来不想说的,现在我也不想瞒你了,再说你也不是外人。那个公司的总经理,原来是一匹色狼,蜜蜜刚去几天,他就垂涎三尺了。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下决心来找你帮忙的!我听了,心不由往下一坠,沉吟了片刻说,唉,原来竟有这种事!
这时,李风叔叔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哀求的声音说,所以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叔叔求你了!这个忙帮了,我今后再也不找你的麻烦了!李凤叔叔说得好可怜,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再不答应他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好吧,我抽空去找一下育才小学的吕校长。我对李风叔叔诚恳地说。
李风叔叔见我答应帮忙,一下子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过了好久好久,李风叔叔才松开手,忙着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李风叔叔把信封递给我说,这是五千块钱,你拿去打点打点。我说,钱不慌给我,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拿。李风叔叔说,这你必须拿着,我不能每次都让你为我贴钱!他说完,把信封使劲地塞进了我的衣袋。
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镇长派我去县里送一份材料,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去找一下育才小学的吕校长。吕校长叫吕先觉,是五年前我在县委党校学习时的同学,我和他同寝室住了三个月,情同手足。
我这次是坐班车进城的。在老垭镇车站等车时,我意外地碰到了周蜜。她穿得花枝招展,站在车站门口。一见到周蜜,我就邀她进城,说正好一道去见一见育才小学的吕校长。周蜜却抱歉地一笑说,真是不巧,我今天要到宜昌去收一笔款!她说完就跑上了一趟经老垭开往宜昌的过路车。
到了县城,我先去办了公事。送完材料从统计局出来,经过邮政局门口时,我意外地碰到了我启蒙老师的女儿小枣。小枣在邮政局工作,刚下班出来,穿一身墨绿色工作装,看上去像一棵美丽的翠竹。小枣!我激动地喊了一声。小枣一扭头看见了我,也激动地说,是你呀!说着就笑着朝我跑过来。
小枣的妈妈是我在油菜坡小学读书时的班主任,还教我们的语文课。小枣当时也跟着她妈妈在那儿读书,我和她在同一个班上。读四年级的时候,小枣妈妈让我和小枣同桌坐了一年。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手和脚都冻得像狗啃了似的。小枣心好,每天中午都把我叫到她家里去烤木炭火,还在火盆里烧土豆给我吃。她烧的土豆黄灿灿的,香气扑鼻。我小学快毕业时,老师调往城里,小枣也跟着走了。
我再见到小枣是二十年以后,这时我们都长成了大人,结婚成家了。虽然隔了二十年,但我们见面后一下子就能回忆起油菜坡小学,还有那木炭火和烧土豆,还能感到炭火的温暖,闻到土豆的幽香。后来,我每次进城都要去看看小枣,偶尔也一起吃个饭。每次见到小枣,我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我们是青梅竹马。
小枣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说,走,我请你去吃饭!我说,今天不行,我要去见一个人。小枣顿时很失望,用哀怨的目光看着我。我说,晚上要有空,我请你出来喝茶!小枣眼睛一亮说,好,我等你电话!我因为急着去找吕校长,就匆匆走了。走远后,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小枣还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像线一样牵着我。要不是为了给李风叔叔帮忙,我真想马上朝她飞回去。
我到达育才小学门口时,吕校长已等在那里了。我事先给他打过电话,他说要请我到他家里去吃饭。吕校长就住在学校里面,我们到他家时,他爱人已做好了饭。吃到一半时,我说到了周蜜的事情。吕校长说,我这儿没问题,但最后审批权在局长手里。
趁吕校长爱人去厨房时,我把李风叔叔给我的信封掏出递给吕校长。吕校长瞪我一眼说,你跟我还来一套?接着说,找个机会送给局长吧。我问,怎么送?吕校长考虑了一会儿说,他不喜欢吃饭,也不喜欢打牌,只喜欢唱歌,饭后我帮你约一下,找个有情调的地方请他唱歌,趁他尽兴时把信封塞给他。我说,好,请你帮我安排吧。
晚上八点,我和吕校长在红灯笼歌坊订下一个宽敞包房,点好香烟茗茶和水果瓜籽,恭候局长到来。八点十分,局长来了。局长眉清目秀,戴一副黑边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
局长一进来,吕校长就把我介绍了一下,局长跟我亲切地握了个手。我赶快把电视打开,一边请局长喝茶,一边把歌单递给他选歌。局长没看歌单,一接过去就顺手丢在了茶几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局长问。我和吕校长同时愣住了,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局长说,连个女士都没有,这歌怎么唱?吕校长反应快,马上说,请的有漂亮女士,还在路上呢。吕校长接着对我挤挤眼睛说,你到外面去催一下,让她们快点来。我明白了吕校长的意思,立即出了门。
吕校长也随后跟出来了,贴着我的耳朵说,快打电话请个漂亮女的来,不然事情办不成的。他说完就进去陪局长了。我一时急得团团转,实在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后来没办法,我只好很不情愿地打了小枣的电话。
小枣不到十分钟就赶来了。她换上了一条白底蓝花的连衣裙,还化了淡妆,美若天仙。看来她早已准备好和我一起去喝茶了。到了包房门口,一见是唱歌,小枣就不想进去了。我不喜欢这种地方!小枣用艾怨的目光看着我说。我赶紧央求她说,帮个忙吧,就随便唱两首。小枣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进了门。
小枣一进去,局长就扭头看了一眼,惊叹说,啊,美人驾到!小枣走上去,浅浅一笑说,谢谢夸奖!包房里摆了一条三人沙发和两个单人沙发。局长一个人坐在三人沙发上,马上对小枣说,请坐这儿来!小枣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欠着身体坐下来。
局长的歌喉不错,独唱了两首后,突然邀请小枣与他合唱《敖包相会》。小枣没马上答应,扭头看着我。我小声说,请你陪局长唱一首吧!小枣这才与局长唱了起来。小枣的声音很内敛,边唱边看我,好像是唱给我听的。局长唱得很投入,没发现小枣看我。
一曲唱罢,局长显得十分开心,摆过头对我说,你的事情,吕校长刚才跟我说了,我会放在心上的。谢谢!我说着把信封递给他。局长不动声色地收下了,悄悄地塞进了裤子口袋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局长收了钱对我说。谢谢!我又说。局长把头朝我偏了一下说,你让你同学陪我跳个舞吧!小枣听到了局长的话,我看见她脸色陡然暗了一下。考虑到局长已答应了周蜜的事,我怕小枣不陪他跳会前功尽弃,便苦苦地看着小枣说,小枣,请你陪局长跳一曲吧!小枣膀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我是在《地久天长》响起来后出门的。我这时出去,除了想上卫生间,主要是不想看到小枣被局长搂着。我没想到吕校长也会随后出来。我不知道,在我和吕校长出门后,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枣哭了。我从卫生间回到包房门口时,小枣正一边抹泪一边跑了出来。她没跟我打招呼就跑出了红灯笼歌坊,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在门口呆了好半天,正准备冲进去质问局长时,局长也匆匆地出来了。他低着头,经过我身边时说,周蜜的事,你放心好了!他说完就走了。
我在包房门口傻站了好半天。稍微回过神来,我打小枣的手机,她却关机了。
次日离开县城时,我又给小枣拨了电话。这次拨通了,但那边久久无人接听。
回到老垭镇,我一连许多天都萎靡不振,四肢酸软,浑身一点劲也没有。本来我早就应该给李风叔叔打个电话,把我帮忙的情况跟他说一声,但我没有打电话的心情。
暑假很快在知了的鸣叫声中到来了。这年暑假最热的一天,我接到了县城育才小学吕校长的电话。吕校长说,周蜜的调令已发出去了!放下电话后,我想我应该把刚才的好消息及时告诉李风叔叔。可是,我正要打电话,有人把电话打进来了。我一下子听出是李风叔叔的声音。
她调动的事,你不必帮忙了!李风叔叔对我说。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很慢。说完以后,李风叔叔特意停顿了一会儿,等着我问原因。等了半天不见我问,李风叔叔就主动告诉了我。
李风叔叔像致悼词一样说,她和我离婚了!
(《小说界》201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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