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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小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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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杰夫《桦树哨》

(2020-12-15 09:39:04)
标签:

文学

杂谈

分类: 五味闲话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天。
客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着行驶,对于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感到的是一种惬意。然而这辆车终究旧了,吱吱嘎嘎仿佛哪儿都在作响。终于在一个漫坡中途处,随着汽车引擎的几声异响,车子抛了锚。司机也是位年轻人,他嘴里嘟哝着车上车下地忙活了一阵,最后一脸怒气地宣布要我们下车各想办法,好像车子抛锚全是我们这些乘客的罪过。
我此行是受母亲之托,去探望病中的姑母。我和姑母见过几面,但她居住的那个村,却一次也没到过,只知村名是汪家夼。下车后经过打听,才知道此地离那村还有很远的路。望着天边的夕阳,我不禁有些犯难。一位当地老乡告诉我,如抄山路到汪家夼,便可省去一大半路程。想来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只好听从了他的建议。
乡间山路多是人们用脚踩出来的,在城市的马路上走惯了,在这山路上便显得有几分踉跄。我发现这里的山多属花岗石质,大都光秃秃的,很有点穷山恶岭的味道,会使人想到一幅幅古画。当我咻咻地翻过第五座岭脊时,发现岭下有一处不大的村落。那些黛黑色的破旧房舍和一缕缕的袅袅炊烟,透出一种浓重的山野古朴风味。这时,忽然从村落的方向传来一种奇怪的、但却很好听的声音,像长笛,却没有那么圆浑;像螺号,却又没有那么粗旷……
我走到村口处,想打听一下路径,等了好一会儿,竟没见到一个人。正在这时,我身后的什么地方响起一阵微弱的纱窸窣声,回头望去,发现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堆玉米秸下蹲着一个小男孩。他显然早就发现了我,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正愣愣地看着我,目光里露出羞涩和警觉。他似乎只有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很瘦小,脸蛋上挂着一条条泪痕,乱蓬蓬的头发显得很长,上面沾了许多枯叶碎片。他穿着一身又肥又大的破旧衣服,蹲在那里,上衣的下摆便完全遮住了双脚,看上去有些滑稽。我索性也蹲了下来,准备和小男孩搭话。就在这时,我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树枝样的东西。准确地讲,是一段树枝皮,里面的枝干被抽掉了,只剩下完整的外皮。我知道这是乡间常见到的树皮哨,我小时候在乡间的奶奶家常见过这东西。很多树皮都可以做哨,其中桦树当为上品。而小男孩手里拿的正是一支桦树哨。我忽然觉悟过来:刚才听到的那悠长的声音正是这桦树哨发出来的。不过在我的记忆中,树哨多是在春天制做。因此时的枝条润滑,抽枝容易。秋令时节制哨,显然需要一定的技艺和经验。
“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指着桦树哨问。
小男孩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但我看出他的表情立刻起了变化。他睁大眼睛望着我,目光中骤然增加了许多惊慌,神色也更不安起来,当我抚摸他的头发时,他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把脖颈深深地缩了下去。看得出他想摆脱我,却似乎又没有勇气。我差点笑出声来,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小脑袋上揉了几下。奇怪的是,这反倒让他平静了一些。他觑着眼偷偷看了看我,一边抬起胳膊飞快地用衣袖擦了一下鼻涕,同时鼻孔里发出很响的抽泣声。对我的提问,他虽然仍不开口说话,却已开始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了。但对他的家世情况,他仍然是沉默。当我向他打听去路时,我发现他情绪更兴奋了许多。他从地上站起来,连说带比划地告诉我该怎么走。可能是与他的表达能力不足有关,也可能是再加上我对此地环境的完全陌生,反正他讲得越详细,我反倒越糊涂起来。不过我觉得好在大概的方向是弄明白了。
“汪家夼挺远呢。”
小男孩似乎兴致更浓了,做出一种经验十足的派头:“还要翻过好几座山……还有狼。真吓人呢,比牛还大。”
这调皮的小男孩!他显然是看出了我神色中的焦虑,所以才故意这样唬我。其实我早已发现他脸上那种调皮的笑意,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这大概就是小男孩们常常独有的那种躁动的炫耀心理甚至是恶作剧的表现吧。多么可爱的小男孩!不知咋的,我真有点恋恋不舍。我轻轻叹口气,拍了拍小男孩那瘦削的肩头,便上路了。
村南不远处是一座挺高的野岭。待我气喘吁吁地登上岭脊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整个山野朦胧着淡淡的月光,犹如置身于梦境之中,岭下是一大片似乎望不到边的开阔地。已是深秋时节,开阔地上那些几乎脱尽了叶的乔木和灌木稀疏地立在那里,隐约看去便像一群溃乱而颓丧的士兵。也许是天黑看不清路,也许是根本就没路,我在这空旷的凹凸不平的野地中踉跄着前进。开始我是凭着感觉在走。走了很久后,直觉告诉我这路线有点不大对劲儿。我开始恍惚地意识到我的自信在这里大概要出毛病。果然,又前行一段距离后,一条深深的壑谷挡住了我的去路。这还不算,我又忽然发现原来我刚才穿行的地域竟是一大片凌乱的茔地,就仿佛是突然间变出来似的。我真正有些惶然了。我觉得我的意志在崩溃,仿佛一切感觉都开始渗透一种无名的恐怖。那阵阵横扫而过的秋风听来是那样的沉重,像茔地里爬出来的鬼怪的叫声。一只野兔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在我近处倏然而过,瞬间便消失了,竟吓得我惊心动魄。刹那间,我仿佛陷入绝境。
就在这时,从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声长长的鸣音,在夜空中回荡得分明。
是桦树哨!是小男孩!我像一个溺水的垂死者突然看见一叶方舟,竟等不到回答,自顾向着这个声音奔去。终于,月光下我看见了他。他正站在一块大兀石上面。他那宽大的衣服和蓬乱的头发在秋风中猛烈地拂动着,像一团没有光芒的火焰!
“你迷路了,是吗?——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黑暗中响起他清脆的童音。
我一副惊魂未定的狼狈相,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的提问和责备。
“来,我领你走。”
他跳下兀石,一把拉住我的手。他回头看看我,同时用衣袖擦了一下鼻涕,然后说:“你不要害怕。没事的,有我呢。”
小男孩身上的拘谨之气一扫而光,他现在的神情仿佛是一位将军,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带领我跋涉奋进。不知是为了要安慰我,或者还是因为获得了某种满足感而兴奋的缘故,他的话也越说越多。我也因此而终于得知了一些关于他和他家庭的情况。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今年七岁,在两岁多一点的时候,母亲便和一个男人私奔他乡,他从此便再也没有看见过母亲。再后来他的父亲在一次上山采石时被砸断了腿,失去了正常的劳动能力。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经常打他,并且常常酩酊大醉。他还有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姐姐。被邻乡一户族亲人家领养了去。那户人家对姐姐很不好,并立下一条规矩,既不准姐姐回来看望,也不准他去探望姐姐。无奈,他和姐姐只能借机相会。那个桦树哨,就是前几天姐姐亲手制作后偷偷送给他的。
小男孩在述说这些事情时情绪显得很平静。看得出这些生活中的太多的苦难经历,已经把他那幼小的心灵给折磨得有些麻木了。他在似乎犹豫了很久之后,向我透露了一个心愿:他一定要读书。他还告诉我,他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经常到山上,其中包括我姑姑住的那个汪家夼附近的山上去挖药材卖钱。他把卖药材的钱都悄悄地积攒起来,再加上姐姐有时给他的一点钱,现在已经把上一年级的学费钱攒得差不多了。
又翻过一个高高的野岭,眼前豁然开朗。月光下隐约看出来野岭下面是又一处村落。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着灯光。偶尔听得见几声犬吠,更增加了几分空寂感。呵,这宁静的乡村的夜晚!
小男孩停下来,用衣袖擦了一下鼻涕,指着岭下的村落说:
“叔叔,这是赵疃。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汪家夼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喃喃地说:
“我不能再送你了……回家晚了,我爹又要打我……”
他的目光变得游移不定,似乎不敢正视我。好像是因为没有把我送到目的地而感到愧疚和害臊。
我紧紧抱住他,感到他那瘦小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发抖。我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放下旅行包,从里面拿出那套新买的儿童海军服(那原是为我堂哥的孩子准备的),正要起身递给他时,却发现他正呆呆地站在那儿,两只小手紧紧地反剪到身后,竟是一脸惊慌的表情。显然,他是看出了我的用意。他转身想跑。我挡住他,告诉他其实他对我的帮助,或者说我对他的感激之情,远远不是这点礼物所能表示的,他完全可以接受。起初他仍然不肯,后来我装做生气的样子,他才迟疑着接了过去,然后便站在那里看着我。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讲,正想问他,他却突然转身往回跑去。他跑得那么急促,只一会儿,那瘦小的身影便在我的视线里模糊了,最后只听见他那隐隐的脚步声,渐渐地便也遥远起来。
蓦地,风中传来一声长长的,悠扬的桦树哨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在这荒凉而广阔的野岭上,听来是那样的响亮,那样的动人……
这件事,我跟姑母讲过,后来便渐渐地淡忘了。此后由于工作及家庭事务的烦扰,我再也没有见过姑母。今年春天,才得暇陪同母亲去探望姑母。闲聊中,姑母无意中跟我讲,那个曾为我指点迷津的小男孩早已不在人世了,时间就在我和他相识的第二年的秋天(姑母的邻居有一个表妹就和那个小男孩同住一村)。只听说是病死的。姑母接着又跟我讲了这样的一件事:临死前,小男孩大约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终结了,他央求姐姐和村里派来照料他的人把那套他平时一直舍不得穿的儿童海军服给他穿上。第二天,他就永远地告别了人间……
悲痛猛然向我袭来。我哭了,为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为他那纯真的形象和善良的心,为那永久远去的魂灵……
我和小男孩是在秋天里相识,而他又是在秋天里死去的。每当秋风吹起的时候,我都将会想起他,也会想起那悠扬动听的桦树哨的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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