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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暗中问答》

(2017-06-06 07:30:00)
标签:

文学

杂谈

分类: 柳下耕庐
1
声:你完全不是我本来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这不是我的责任。
声:可你自己也在促使这种误解的产生。
我:这种事我一次也没干过。
声:但是你爱过风流,或者可以说,你是装作爱的样子。
我:我确实爱风流。
声:你爱哪一个?是风流?还是一个女人?
我:我都爱。
声(冷笑):看来,你不认为这是矛盾的喽?
我。谁会认为矛盾!爱一个女人的人也许不爱古瓷茶具,这是因为他没有爱古瓷茶具的感觉。
声:风流的人必须二者择其一。
我:我恰巧生来就比风流的人更贪心。不过将来,比起女人来,我也许会更爱古瓷茶具的。
声:那么,你并不彻底。
我:如果这也算不彻底,大概只有得了感冒后还去用冷水擦澡的人才算最彻底的喽?
声:别故意逞强了!其实你是色厉内荏。你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为了回击肯定会加到你头上来的社会性的责难吧?
我:我当然是这样打算的。你首先想想看,倘若不予回击,最后只得自己粉身碎骨。
声:你这个家伙多么恬不知耻啊。
我:我一点也不厚颜无耻,哪怕遇上一丁点儿事,我的心脏也会像触及冰块似的不寒而栗。
声:看来你认为自己是一个强者喽?
我:我当然是一个强者。可我不是最强的强者。如果是最强的强者,我大概就会像歌德那样心安理得地充当偶像了。
声:歌德的爱情是纯洁的。
我:胡说,这是文艺史家的弄虚作假。歌德在他正好满三十五岁那年,突然往意大利出逃。不错,只能说是出逃。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歌德自己之外。也许只有施泰因夫人啦。
声:你这话是在替自己辩护,为自己辩护这种事,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我:谈何容易,要是替自己辩护是轻而易举的事,辩护律师这种职业也该不复存在了。
声:巧言令色的无赖!谁也不再想理睬你啦。
我:尚有树木和流水呢,他们会使我感动的。此外,我还有三百册古今中外的书籍。
声:但是你将永远失去你的读者。
我:将来,我会有自己的读者的。
声:将来的读者会给你面包吗?
我:就是现在的读者也不打算给我呢。我最高的稿费,一张稿纸出不了10圆。
声:你不是有着财产吗?
我:我的财产只是一块立锥大小的地产,在本所。我每月的收入,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超出过三百圆。
声:可是你有房子,还有近代文艺读本的……
我:对我来说,那房子的栋梁木头太重。近代文艺读本的版税随时都可以供你使用,其实我只不过到手四五百圆。
声:可你是这读本的编者。光这一点,你就得感到害羞。
我: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声:因为你已经进入教育家的行列了。
我:胡扯。倒是教育家到我们中间来了,而我夺回了那工作。
声:那么,你还算是夏目先生的学生吗?
我:我当然是夏目先生的学生。你也许晓得世上有一个擅于文墨的夏目先生,但你大概不知道有一个疯子般的才子——夏目先生吧?
声:你这个人谈不上有思想。偶然所发,全是矛盾不堪的思想。
我:这就是我进步的证据。我想,白痴永远会以为太阳比盆子小。
声:你的傲慢会害死你自己的噢。
我:我时常这么想:也许我这个人不会好好坐着成佛的。
声:看来,你是不怕死的喽?呃?
我:我怕死,可是死也并不难。我曾经上吊过两三次。经过二十秒钟左右的痛苦之后,甚至感到了某种快感。如果遇上了什么比死还不愉快的事,我随时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
声: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谁都会以为你在法律上是个罪人,不是吗?
我: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就像魏尔伦那样,像瓦格纳那样,或者像有名的斯特林堡那样。
声:可是你并没有在赎罪。
我:不,我是在赎罪的,没有比痛苦更彻底的赎罪了。
声:你真是个无法可想的坏蛋。
我:倒不如说我是个善良的男子。如果我是个坏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而且肯定还要利用恋爱去榨取女人的钱财。
声:那么你也许是个傻瓜。
我:是那么回事,我也许是个笨蛋。那《痴人的忏悔》之类的书,当是与我半斤八两的笨蛋所写的。
声:你还是个阅历肤浅的人。
我:如果认为谙熟世故的人就是最高等的话,那么实业家大概要算最上乘了。
声:你在蔑视恋爱。然而现在看来,你却是个恋爱至上主义者。
我:不,至今我依然断断不是恋爱至上主义者,我是诗人,是艺术家。
声:但是你为了恋爱丢弃了父母妻子,不是吗?
我:胡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丢弃父母妻子的。
声:这么说来,你是利己主义者。
我:抱歉得很,我还不是利己主义者,但我想成为利己主义者。
声:不幸的是,你传染上了崇拜现代利己主义的思想。
我:这正说明我是现代人。
声:现代人就是古人。
我:古人一度也是现代人。
声:你不可怜你的妻子和孩子?
我:有谁不可怜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读读高更的信!
声:那你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永远抱肯定态度的喽?
我:要是永远抱肯定态度的话,我也不来和你作什么问答了。
声:这么说来,你还是认为有错的喽?
我:我只是达观知命而已。
声:可是你的责任呢?
我:四分之一归我的遗传,四分之一归我的境遇,四分之一归我的偶然性,而我的责任只占四分之一的比例。
声:你多么卑劣啊!
我:无论谁都会像我这样卑劣的吧。
声:那么你是恶魔主义者了。
我:对不起,我不是恶魔主义者。我对稳坐在安全地带的恶魔主义者特别蔑视。
声:(沉默了一会儿)总之你实在感到苦痛,可以断定这一点你是有的。
我:不,别轻易下断言。也许我对自己感到苦痛这一点还觉得自豪呢。再说,“患得患失”也不是强者的所作所为。
声:你也许是个正直的人,但是也可能是个小丑。
我:我也认为自己二者必居其一。
声:你一直相信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
我:这说明我这个理想主义者已达到了那种程度。
声:你可能会灭亡!
我:但是造我出世者大概会造出第二个我来的吧。
声:那你就去收你的苦吧,我可要离开这里了。
我:且慢!你一定得告诉我,你如此接二连三地质问我,却又不露面,你究竟是何许人?
声:我吗?我是在世界的黎明时刻与雅各斗力的天使。

2
声:你具有令人敬佩的勇气。
我:不,我没有勇气。如果我有勇气的话,我应当窜进狮子口中而非等狮子来食。
声:但你的所作所为是像人的行为。
我:最像人的作为乃是最像动物的作为。
声:你做的事并非坏事,只是现代的社会制度苦了你。
我:即使社会制度有所改变,我的行为一定还会给某些人造成不幸的。
声:单是你并没去自杀,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力量的人。
我:我屡次想去自杀,为了死得自然一些,我特地每天吃十只苍蝇。把苍蝇扯碎之后吞下肚去,那种吃法算不了什么。然而嚼碎苍蝇却实在感到恶心。
声:不过,你会由此而伟大起来。
我:我不求什么伟大,我只求太平。你读读瓦格纳的信看看,信上写道:“只要有足够的钱可以将我的妻子及两三个孩子的日子对付过去,即使不搞什么伟大的艺术,我也心满意足了。”连瓦格纳都如此,连那样倔强的瓦格纳都如此!
声:反正你感到苦痛,你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我:我并没有什么良心,我只有神经。
声:你的家庭生活是不幸的。
我:可是我的妻子一直忠心于我。
声:你的悲剧就在于,你的理智比别人的要清晰。
我:别胡说了,我的喜剧就在于我比别人更不懂人情世故。
声:但你是正直的。在什么都不曾暴露之前,你就把一切向你所喜爱的那个女人的丈夫坦白了。
我:这也是谎言。在我情不自禁地讲出来之前,我并没有暴露。
声:你是诗人,是艺术家。对你,一切都可以原谅。
我:我是诗人,是艺术家,但我又是社会的一分子,我得背十字架,这不但没什么可奇怪的,而且还罚得过轻了呢。
声:你要忘掉自己的利己主义。尊重你的个性,蔑视俗不可耐的民众吧!
我: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尊重自己的个性的。不过我不蔑视民众,我曾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莎士比亚、歌德、近松门右卫门都将消亡,然而生出他们的母胎——巨大的民众,却是不灭的。即使一切艺术都变了形,必然还会从这母胎中重新诞生。
声:你的著作有独创性。
我:不,绝不是独创的。首先,究竟有谁是独创的呢?即便是古今的天才著作,其原形俯拾皆是,何况我常常要剽窃他人的东西。
声:可你也教别人。
我:我只是教些无法学会的东西。如果是会做的事,那大概在教人之前,我就自己去做了。
声:你确信自己是个超人吧?
我:不,我不是超人,我们都不是超人,超人只有一个——查拉图斯特拉,而且尼采自己也不知道这查拉图斯特拉是如何死去的。
声:难道连你也害怕社会?
我:有谁不畏惧社会?
声:你看看在监狱蹲了三年的王尔德吧,他曾说“胡乱自杀是有负于社会的行为”。
我:王尔德在监狱里曾屡次企图自杀,而自杀未遂只是由于找不到自杀的方法。
声:你把善恶踩到脚底下去吧。
我:我今后依然想当个善人。
声:你单纯得太过分了。
我:不,我根本不单纯,而是太复杂了。
声:不过你尽可宽心。你的读者一直很多吧?
我:那要等版权失去以后了。
声:你在为了爱而苦痛。
我:为了爱?像文学青年似的恭维话,你还是收回去吧,我只是在情事上栽了个跟头。
声:在情事上谁都容易栽跟头。
我:这就好比说“谁都容易迷上贪财之道”而已。
声:你是钉在人生的十字架上了。
我:这没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因为情杀犯和拐骗犯也都钉在人生的十字架上啊。
声:人生并非如此黑暗。
我:除了“the chosen few”,谁都知道,人生是黑暗的。而这“chosen few”,其实就是笨蛋和恶人的代名词。
声:那随你便吧,去感受你的苦痛好了。你是否知道特意前来安慰你的我是谁呢?
我:你是狗。你是从前变成狗进入浮士德房间的恶魔。

3
声:你在干什么?
我:我只是在写东西。
声:你为什么写东西?
我:只是因为不由自主,不得不写。
声:那你写吧,写到死为止!
我:当然,首先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声:你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沉着。
我:不,一点也不沉着。如果是了解我的人们,他们大概知道我的苦痛。
声:你的微笑到哪儿去了?
我:还给天上的神仙了,要向人生报以微笑,首先必须具备使自己保持平衡的性格,其次必须很富有,第三还得生就一副比我坚强的神经。
声:可是,你变得轻松起来了吧。
我:嗯,我是变得很轻松了。然而代之而来的是,赤裸的肩上不得不压上一辈子的重担。
声:你只好照你固有的样子生活下去。或者说,你只好照你固有……
我:不错,我只好照我固有的办法死去。
声:你也许会变成一个崭新的,和以往截然不同的你。
我:我永远只是我自己!只不过表皮会变,就像蛇蜕皮一样。
声:你什么都一清二楚。
我:不,我并不清楚。我所意识到的只是我魂魄的一部分;我没有意识到的部分——我魂魄中的非洲,犹如茫茫瀚海,无边无际;这使我感到恐怖。精怪不栖于阳光之下,然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却又什么东西还在沉睡。
声:你也曾经是我的孩子。
我:你到底是谁?和我接吻,你究竟是谁?哦,我知道你是谁了。
声:那你认为我是谁?
我:我的太平是你夺走的,我的享乐主义是你破坏的,我得……不,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你使人失去了古代中国圣人所立下的中庸之道。成为你的牺牲品的,到处都有,不管在文学史上,还是在新闻报道上。
声:你把我叫做什么呢?
我:我——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如果借用别人的话来说,你是超越我们的一种力量,你是控制我们的恶魔。
声:你祝福你自己吧。我不会去对任何人讲的。
我:不,我要比任何人都警惕着你的到来,凡你足迹所至,就失去了太平,而且你像X光似的要渗透过一切。
声:那么你今后可不要麻痹大意啊。
我:当然,我今后不会疏忽的。只是执笔的时候……
声:你是说,在你执笔的时候我就来好了,对吧?
我:谁叫你来!我是一个小作家,是一个想当小作家的人。除此之外,我别无太平的路可走。然而执笔的时候,我也许会当了你的俘虏。
声:那你始终注意着就是。我也会先将你的话一一付诸实践。好,我要告辞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来看你。
我(剩下一个人):芥川啊芥川!把你的根结结实实的扎下去吧。你是随风摇摆的芦苇。天有不测风云,谁知何时变幻。你得站稳了呀,这可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孩子!别自以为是,也别卑躬屈膝!然后就重新振作起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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