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
我想说说我今天的心情。

请原谅我先从琐事开始说起：
昨天是我的倒霉日，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手机就没电了，回家充电发现手机充电器坏了——没有手机，也不能买手机（因为德国这边我的手机号合同没到期，不能换手机，到外面去买又很贵而且不能收中文短信），没有手机在这里意味着很多东西，因为大家都没有家庭电话，也没有工作电话，回到家里甚至没有熟悉的家人，甚至没有可以随时说话的朋友，这意味着你可能随时落入一个社会孤立的境地……而且也是我和家里的全部联系方式，前一阵子我因为情绪很糟去打工，丢掉了我的手机耳机，这次手机充电器又断掉了，以前在这边就买不到同型号的手机充电器，所以我的手机就这样彻底坏了；好不容易累了一天准备做饭，然后我做饭的时候把我的锅把摔断了；我的水龙头还漏水，等着房屋管理员来休，他老不来，这天他又没来，这意味着我第二天要早起，以免他随便拿钥匙进来我还没穿好衣服；另外已到复习临近，老师又安排了两篇文献来读。

 

还好我昨天复习状态不错做了好多事不是很沮丧，但我也知道，这有点像红军长征断粮断水之类的意味。再加上，我因为前一阵子打工之类的事情在忙，所以现在才开始复习，我一整个学期要学的东西现在才开始看，所以一天都不能停下来，就这样还有点够呛。我现在虽然精神还算不差，但是生活空间一直被挤压，现在已经惨到有些搞笑的地步。我一直都没有时间去买衣服什么的，也没有心情，看病也是。所以我现在一直缺一双鞋，我上一双鞋被丢在我跳舞班上，我去找了两回就找不到了，上上双鞋确实穿坏掉了，而本来有一双厚鞋要带来给我过冬，就是黄晨过来的那次，但是带的其他东西太多，最后我的鞋没带上，在这里买鞋，又贵质量又不好样子也没有合适的。所以很少有人在这里买鞋。所以我穿着一双我妈转让给我的很好看的皮鞋过冬（对于冬天来说有些薄，而且跟很厚，很时装所以不适合跑步，本来是为了臭美用的），就是这双鞋，愣让我穿了一冬天，去了法兰克福和布达佩斯，而且在零下20度的天气在外面走过，爬过山。——我一直都穿这双鞋，另一双鞋实在太薄了只能春天或夏天穿，而这双鞋已经被我穿烂了。脚面的皮外层已经破裂，而且鞋带也断成很多絮絮。原来是多好看的一双皮鞋阿？是我这辈子穿过最好看的一双皮鞋（因为我一直很懒得穿皮鞋）！！

 

我都能想到我妈看到它的表情：“好家伙，你是刚长征回来么？”——所以我想这我这个状态：没有鞋穿，鞋很烂，手机坏掉了，锅没有了把，今天电饭煲也差点坏了，——还能撑到4月份么。而我以那样的状态回到国内，大家会不会以为是北极熊回来了？

 

言归正传。过完了相当凄惨的一天，今天过了相当不错的一天。虽然没有完成任务量，但是学术上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今天晚上回来，我做晚饭，吃完，看了一会儿《friends》，然后关掉，若是不清醒的时候，我会一直一直地看下去。因为那里面有人群，有欢笑，有和亲近的朋友在一起的假象。但我很清醒，和前一阵子一直在玩闹没有认真面对自己的任务的混沌不一样，我很清醒地意识到我在孤独中，我知道自己关掉电视的失落。我去找这个楼里的两个中国人，果然都不在。我电话没有了所以不能打电话，反正不能立刻找到一个可以出声的人。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在孤绝中。而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它。这种孤独和身边有人却不理解自己的孤独不同，别人在欢笑而自己在寂寞的孤独不同，它相当彻底。

 

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我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去别的城市找朋友，其他朋友都去其他城市了，一个人过的，圣诞节在德国就是万人空巷，我第一次遇到那种孤独，被吓坏了，就是仿佛被一种什么东西死死地定在空气里，一动都不能动。房间是空的，我和三维的世界存在一起，仿佛冷冷的被葬在坟墓里无所依存的感觉。所以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以消磨时间的方式熬夜，先在电脑里看了一个言情小说，又看了一个电视剧，到3点才睡。

 

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花费了很多努力去摆脱、逃避这种孤独。

 

同时面对紧迫的压力。

 

陷入了很多段无法自控的纠缠中；浪费了很多个时间；失眠了很多次；也情绪上下起伏了不止五千年；但也帮助了很多人，在电话里，在网上，面对面；做了很多事，无论是否是自己觉得最有意义的那个……

 

今天，我小肚子发凉，觉得这种孤独不再是作用在我的全身，而是作用在我的大脑和我胃下2寸的地方，让我身体觉得略微有些不自在。我感觉比以前适应得好多了，但还是能感到它的存在，还是不能行动自如。比如说，我今天白天想到的想法，用草稿记在一个文献的封面和另一个本子上，我自己毫不谦虚地觉得，若再扩充一下是一篇或许能对未来有预示性的文章，再扩充一下，或许是一本不被学术界承认但却稍具一些深度的类似《第二性》的小书（反正我对它要求没那么高）。我也知道，再过一天，我或许就会全部忘掉，忘掉我当时在看书，看那段话，那个公式时候脑子里所诞生的想法，它就这样地死在笔记本里，因为一种思维有太多的截点和转折，如果不再那一刻，它们就不再会被回忆起了。而我知道那么多那么多的想法，我一直为它们深深的惋惜，因为我知道能记下一个完整的思路而让它变成一个东西是多么幸福的事，那至少是最让我幸福的事。但我不能写它，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自由自在的状态，在此刻，在晚上，在孤独中，我没有写的心情和状态。

 

但我是清醒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将继续面对着这种类型的孤独至少1年到1年半的时间。在这里就是这样，前几天我还天天和人见面很劳累，很不想见人，甚至一点打扰都无法忍受，而今天我就陷入对人的渴求之中。于是我坐下来，回我昨天没看的4封豆邮，有一两个是向我寻求帮助或倾诉的对象，我打算好好地回复。原本前一阵子，我真的觉得自己耗尽了，一点也不愿倾听，一点也不愿为人提供帮助，因为觉得总在付出，却得不到回报的感觉。然而这次我坐在那里想，这就是我在孤独的处境中的真实状态，我孤独，我渴求，虽然是以非现实的方式，饮鸩止渴地挥发着自己的精力。

 

其中有一个是我一直通信，一直给对方建议却没见面的朋友。我们通了不下100封信。从她毕业前准备毕业论文被挂科可能不毕业，到她去北京打工去上海去打拼，其中有她和同住男生的相处问题，她对于骄傲和喜欢的想法，和家里的矛盾，认识男友，与男友的纠缠，工作的麻烦……大大小小的事。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成长。因为我们都是天蝎座的有些相似的想法，她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原原本本地描述出来，所以我也确实能帮到她一些。

 

我回那封信的时候差点哭出来。感觉自己在做一件事。在解开一个结。上次回国，我就是一个全面落入低谷的时期：我帮助我一个朋友，甚至早上早饭都没吃就跑去打车救急，这个朋友几年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有我在关心鼓励有我在分析和出主意的，我是看着她生活，恋爱，步入工作的，她人生的一些重大事件我是在场的，我脑子里甚至可以整理出一个框架，站在旁观者角度跳跃开那些细节。我一直鼓励她，因为我真的相信自己能帮助她，之后却发现，即时投入了那么多心力，鼓励和爱，不但自己陷进去情绪受到了影响，而且丝毫没有帮助她走出困境。那次之前，我因为学业的缘故全面地在试着给与处于自己身份之内的治愈性的帮助，也确实帮助了一些人，但那次之后，我彻底对咨询这件事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热情。到后来紧接着出现学业压力加重，感情出现问题，对人生失去信心……等等等等的事，一直坠落到低谷。

 

这个女孩，她的信里很仔细地写着自己的经历，而且虽然时隔6个月，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如既往地把心事讲出来，我感觉到自己被人如此信任，很舒服。而再看她写的内容，我发现这六个月来，这与她没有接触的六个月，我经历的这些难过得可怕的回忆和挣扎，正好可以为她说点什么。我是说，可以用这些经历帮助她一些什么，正如我一直为她做的那样，不在用什么语言，什么技巧，或者什么身份，而仅仅是这层经历，这样的想法和这片信任。我发现我的痛苦有用，正如我以前相信咨询的时候，一直认为的那样，我重新看到这一点。同时，我也感到，那个结因为这份信解开了。我前一阵子看那个家谱学，看星象，以及这学期凑巧看到的人的长期研究，就是想知道，人，到底多大程度能改变，逃脱自己的命运？而咨询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能起作用，是什么样的作用？我很怀疑，长久以来，一年多来，都很怀疑很动摇。我说了某些话，让对方立刻感到欣慰，然后呢？她/他，会因此逃脱困境么？也许正因为我说了这些话，效果会相反呢？我一直在想，想不透，想的脑子直疼。但我今天写完那封信，我突然觉得，正如我给那个女生信的末尾说的那样：

 

“我今天给你回信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的那些悲痛的经历又重新有了价值，而且，也许我说的话最终不能完全改变命运，但它毕竟是一股力量，无论是多么微小的力量，那毕竟是那么一股力量。”

 

关于孤独，至少在此刻，——因为我这人想法老变来变去的，——我想，我孤独，又时间紧迫，正因为孤独而时间紧迫，所以没有去完成那个不知道会变出什么玩意的小书，而是坐在这里，不图钱也不图名也不图未来发展地在这里一封封的回信，像我以前积极地为了未来去做，以及后来很头疼地当成任务去做的。为了我的孤独，也为了别人。因此孤独也有了不大不小的价值，叫做，孤独其所。而关于脑子里的那些想法，也许以后还会存在，也许不再存在了，就活在这段岁月里，就活在看到那段文，那个公式的瞬间，很鲜活地在脑子里存活了一段时间，就死去了，就死在潜意识里，死在笔记本的草稿上，不会再活过来了。当我回国的时候，那是另一个世界，刺激我的则是另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许后人会发现那是什么东西，我偶尔会得意扬扬地想，或者发现了那些东西一点价值也没有，或者有什么，但是凭草稿一点也看不出来，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我得到两个类似启示的东西，所以很幸福。希望这种感觉能一直伴随下去。

 

说了那么多罗罗嗦嗦的，这就是所谓时空带来的距离吧，若是我想写清自己脑子里在某一瞬的情绪，就需要这么多的笔墨，因为它关联着前后两个瞬间。所以我常常有和人说不清楚话的感觉，因为时间，因为体力，因为状态。今天能写下来，虽然晚睡了，但很幸福。

 

算是一篇祭文吧。祭脑子里的那些想法，7大本字迹潦草，自己都看不进去的日记。

 

也送给抽屉，如果她能看到的话。